莫藏花盯着那人影,慢慢将熟睡的人儿放开,才披了衣裳,闪身出去。
月色之下,醉长歌的白衣泛着淡蓝色的光,折扇在身前慢悠悠的摇,见他出来,邪魅一笑。
“你来做什么。”莫藏花紧了下衣裳,蹙眉来到他身前。
略微打量了他一眼,醉长歌挑眉:“本座发现,你们莫家人总是很能惹事。”
莫藏花没说话,醉长歌轻叹了一口气:“本座明白,当年离开京城你心有不甘,这次‘闻香会’,你若想借机扬名,倒是无可厚非……”
“我现在是莫藏花,只是一个花农,妻儿健康平安,便已满足。‘闻香会’我是不会参加的。”
他声音低沉,坚定而决绝。
白衣轻动,醉长歌合了折扇:“羡之,本座这次来,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初开的玫瑰需要顶着露水采摘,洛伊人醒来,莫藏花已经去了田里。
她整了整衣衫,将头发随意绾起,来到莫离的房间看他。
小娃儿粉嫩的脸上,表情安详,一夜好眠。若非他清醒的时候,如同一个稚儿,洛伊人真的以为他就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娘亲……新娘亲……”他梦呓着,洛伊人将手递给他,他抓过来放在脸颊,满足地笑了,“离儿最喜欢你了……”
心,被紧紧揪着。
这孩子即便成了这样,还是存着对她的爱戴。
眼圈湿润下,她凑过去,在他可爱的腮边印了一吻:“离儿,新娘亲也喜欢你。”
莫藏花回来,又开始在蒸馏间里忙活,洛伊人做好了早饭,便伺候莫离起床洗漱。
这孩子虽然心智退化,却记得如何照顾自己。早饭端给他,莫离开心地捧起碗来,大口吃饭,不时称赞几句。
想起之前,他起床后也是这般,只是说话带着读书人的文气,不似现在满是稚儿的天真,洛伊人觉得,这样也不错。老气横秋的莫离,总感觉承载了很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东西。
“新娘亲,离儿的腿什么时候能好?”坐在凳子上,莫离眨巴着眼睛。
洛伊人摸了摸他的头:“离儿莫非是想念小朋友了?”
“不是。”小娃儿摇了摇头,“爹爹和新娘亲忙起来就没人陪离儿了,离儿想和新娘亲在一起。”
鼻子一酸,饭后洛伊人将孩子背在背上,一边干活,一边哄他。
莫藏花心疼,她却混不在意。
“这孩子是因为我受的伤,我照顾他是应该的。”说着,她背着孩子,端着衣服,下山去洗。
抿了抿唇,莫藏花到底没说什么,继续回去干活。
小河边,妇人们还是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边说话边做事。
洛伊人背着孩子过去,自然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如今莫家在村里的人缘变好了些,许多以前不曾说话的妇人也因着“若雪”的缘故,同他们交往。
“莫家妹子,来这边吧!”有人朝她招手。
见有空位,洛伊人便过去,笑着同妇人们打了招呼,开始自顾自洗起衣服来。
“哟,离儿这是怎么了,让你娘背着,你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心疼个人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别人一句话,引得小娃儿不自在,在洛伊人背后扭来扭去。
“离儿,别动。”洛伊人低声吩咐,转而淡淡开口,“孩子腿摔坏了,整日介不着太阳也不好,今日天好,带他出来活动活动。”
这边妇人没再说啥,远处倒有几个小娃眼尖:“看哪,是离儿!”
“莫离,之前你不是说要给我们讲故事吗?今儿个有空,给我们讲讲呗。”
平日里,莫离因为读书,比同龄的孩子要懂得多,经常会给他们讲些书里的故事。如今心智衰退,哪里还讲的出来?
洛伊人赶紧将话接过来:“孩子们,离儿最近生病,腿脚也不灵便,等他好了再给你们讲,好吗?”
孩子们点点头,朝洛伊人背上傻呆呆看着他们的莫离挥了挥手,正要离开,却听张二狗在远处喊:“你们回来吧,那小子成了残废,不能和你们玩儿了!咱们上山掏鸟蛋去!”
这话说得刺耳,洛伊人因为他是小孩,攥了攥拳头没计较,莫离却在背上“哇”的一声哭出来。
“新娘亲,残废是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说离儿?”
洛伊人心里一慌,赶紧丢了衣服,将他放下哄着:“离儿,别听他们瞎说,你不过是伤了腿,很快就好的。”
莫离平日聪明伶俐,如今这反应自然是惊了旁人的眼,连带刚才聊天的几个妇人都以怪异的目光看向他。
张二狗旁的不行,察言观色倒是一流,见莫离哭得像个两三岁的娃娃,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臭小子,你是摔傻了么?竟然哭成这样,真是鼻涕虫!”
“你胡说!离儿不是鼻涕虫!新娘亲,他们欺负离儿——”
他哭得更凶,洛伊人咬着唇,又心疼又着急,索性将他背起来,衣服也没洗完,就匆匆回去了。
莫藏花弄好了蒸馏桶,正在研磨“若雪”,见她红着眼睛回来,连忙上前。
“伊人,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们了?”
接过孩子,又心疼地抚着她面颊,他能感到她心里深深的刺痛。
摇了摇头,洛伊人将莫离抱回屋,莫藏花眼底又黯了黯。
“傻莫离,瘸着腿。跑不动,真着急!”
院外,张二狗带了一群孩子,一边拍手一边嚷嚷,惹得莫离又哇哇大哭起来。
“这个张二狗,竟然欺负到家里来了!”洛伊人生气,将还在炕上啜泣的莫离放在那,出门拿了扫帚就朝他身上抡过去。
“张二狗!你来我家门口嚎什么!你爹娘没教过你礼貌吗?别来我家,滚!”
为了莫离,她第一次动了手。
身上没被抡着,却被她吓了一跳,张二狗带着几个孩子跑远,朝她做着鬼脸。
“呸,嫁了个太监,养了个傻儿子,凶什么凶!”
洛伊人再瞪眼,孩子们便一哄而散。
回身,撞上男人宽阔的胸膛,登时气消了一半。
“伊人,你们受委屈了。”接过扫帚,莫藏花将她环在怀里,“张二狗没家教惯了,不用理他。”
“他们可以说我,但是不可以侮辱你,还有欺负离儿!”洛伊人吸着鼻子,红着眼圈,“你怎么是太监,我知道的,你不是!离儿也不是瘸子,他会好的!还有他的心智,也会恢复!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莫藏花揉着她头发,放她在怀里哭了个够,“我会想法子让离儿好起来,然后我们再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洛伊人只顾得点头,莫藏花说话的时候,心事重重。
入夜,莫离闹得厉害,洛伊人陪着他沉沉睡去。
莫藏花披了衣裳出门,很快融合在夜色里。
后山,一颗红色火珠自下而上于空中炸裂,刹那芳华后,无影无踪。
莫藏花站在那,风起,风住,再转身白衣人已在身后。
“羡之叫本座来,可是考虑清楚了?”醉长歌笑得邪魅,缓步朝他走过来。
“别再叫那个名字。”三枚树叶没入醉长歌脚前的地上,阻了他脚步。
挑眉轻笑:“哟,你这是要同过去彻底诀别吗?”
不想纠缠这个问题,莫藏花斜眼睨着他:“昨晚你说的话可算数?”
略微侧头,唇角勾了勾:“本座说话自然算数。”
“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是我也需要你的承诺。”莫藏花看向他,“一年的时间,你找人治好莫离,我以莫藏花之名,参加闻香会。”
醉长歌看着他,半晌点头:“好,本座答应你。”
二人击掌为誓,算是立约。
醉长歌摇着白纸扇,语气郑重了许多:“羡之,过去的生活,你真的不想回去了?”
不屑地将头侧向一边,并没有看他,莫藏花沉声“嗯”了一句。
“只要你想,本座随时可以让你换一个身份,便是咱们皇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醉长歌的循循善诱不能动摇他分毫:“指挥使大人,你不用再试探了。过去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我只是莫藏花,一个花农。”
“藏花……呵呵,羡之,你想得太单纯了。”白衣映得他脸色略寒,原本柔和的线条也显得硬朗起来。
醉长歌丢了几个玉瓶给他:“都是阎王敌的药,你自己留着,好自为之吧。本座还是那句话:你若想,换个身份恢复以前的生活,锦衣玉食,鲜衣怒马,总好过做一个任人欺压的农人。”
将东西揣起来,莫藏花冷冷回他:“过去的羡之,已经死了。现在的莫藏花,是个只愿与妻儿安心山野的农人,若是那人问起,你也如此回答,我已经累了,不想再管其他。”
眼底划过一丝精芒,醉长歌又将其很好地隐藏起来:“本座记住了。”
“该说的,都已说完,非必要时刻,我们也不要再见。”莫藏花说完,率先而行,大步离开。
醉长歌扯了个嘲讽的笑:“树欲静而风不止。莫藏花也好,花羡之也罢,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以为是那么轻易就能逃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