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藏花看着金百万，比起要参赛的自己，他表现得更加亢奋，仿佛那个即将夺魁的人就是他。
“莫小哥，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既然有这手艺，为何不去尝试？你有了妻儿，不是孑然一身，为了他们也该奋斗出一个未来不是吗？”金百万鼓励着莫藏花，对他不为所动的表现极为不解。
“金会长，感谢你想着我。这一批东西我给你装好车，还要劳烦你亲自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莫藏花说着，从蒸馏间里，将做好的“若雪”拿出来，放进他的马车里。
送走了金百万，洛伊人递过一杯水：“夫君，这‘闻香会’机会难得，我虽不曾参与，却也听家父说起。若是能够脱颖而出，便可飞黄腾达，即便是提名，也是对自家东西的肯定，你为何……”
“闻香会里人才济济，每年为了入选，各家更是绞尽脑汁。我只求粗茶淡饭，与家人和乐，参不参与并不看重。”
兀自饮了一口，他又将目光移向莫离：“况且，离儿还昏睡着，为夫没有那个心思。”
垂眸不再说话，洛伊人表示理解。他们这一病，几乎耗尽了家里的余存，原本她还想着，若是莫藏花的东西能入了得京城里贵人的法眼，这日子便会好过些。可又一想，世间哪有事情比得上家人，莫离是莫藏花的心头肉，他又怎会为了这虚名忽略了儿子。
看着伊人回到屋里，莫藏花轻叹一口气，回到蒸馏间去做“若雪”。
石磨里的药粉不断析出来，精心称量了比重，莫藏花将它们一一混合，分装入罐，最后贴上标签。
颜如玉已经彻底倒台，如今镇子上最有名的便数“落花集”了。“若雪”和“惜春”搭配着卖，同时还有最后几十斤桃花茶，莫家的生意在金百万的帮衬下好了许多。
回想当年在京城里的生活，莫藏花惨然一笑：都道是京里的生活好，指望从闻香会脱颖而出，入宫伺候贵人调配香物便觉得是无上荣光，这里面暗藏的杀机又有几人知晓呢？
若是可能，一粥一茶，自给自足，便是他毕生夙愿；妻儿环绕，乐享天伦，他便再无所求。
所有香师都想做出为人称道的作品，他虽也有这份野心，却并不想通过“闻香会”来实现，一直以来的“梦想”，不过是他的执拗。
洛伊人在房里，替孩子缝着小衣。之前买了些布料回来，他们的衣服都旧了，天也渐暖，该添置新衣服了。
女人手巧，针脚又细密，这件衣裳她受伤后就没再做过，直到这次回来。大体构造都已做好，就差加些装饰便可完工。这是她为莫离做的第一件衣裳，真希望他能快些醒来，试穿一下。
“唔……新娘亲……”莫离皱了皱眉，小手揉上了自己的鼻子。
洛伊人放下活计，拉着他的小手：“离儿，新娘亲在呢。”
小娃儿眼珠动了动，竟然慢慢睁开，那双眼睛清澄无垢，带着淡淡的蓝色，好似一汪清水。
“离儿，你醒了？”洛伊人张着口，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整整三日，莫离终于清醒了！
“夫君，快来，离儿醒了！他没事了！”她高兴地叫着，唤莫藏花前来，莫离已经彻底脱离了危险，真是太好了！
莫藏花进了屋，见着那可爱的小娃儿，眼里也满是喜悦。
莫离挣扎着要坐起来，洛伊人将他扶起，他懵懂地看了一圈儿爹娘：“我要吃糖糖。”
夫妻俩愣在那，莫离年岁不大，却是个成熟的孩子，“吃糖糖”这种话，绝对说不出来！
离儿怎么了？！
“离儿，你睡了好久，新娘亲给你倒杯水喝好不好？”洛伊人摸着他的头，轻声哄着，小心地观察他的神情和举动。
莫离看了她一眼，下一刻就哇地一声哭出来：“不嘛！我要吃糖糖！嘴里好苦！要糖糖！”
他奋力踢打着手脚，牵动了腿上的伤势，疼得哭声更大了。
莫藏花也吓了一跳，这孩子打小儿并没有娇惯过，怎的突然撒泼耍赖，而且，看他的神色语气，根本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倒似两三岁的稚儿！
“离儿，你别哭，新娘亲在呢！”洛伊人不知所措地抱紧孩子，莫离哭得可委屈，几乎抽泣得背过气去。
“夫君，怎么办？离儿看起来有些不对劲！”洛伊人一面哄着他，一面求助似的看向莫藏花。
“去镇上，找郎中。”男人剑眉紧蹙，拿了件外衣披上就走。
医馆之内，好不容易不再哭闹的莫离在洛伊人怀里沉沉睡去。
看着睡梦中吮手指的孩子，老郎中叹了口气：“孩子醒是醒了，只是由于之前的伤，脑子受了些损伤，心智退化为稚儿，想恢复怕是难了……”
如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洛伊人浑身发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大夫，你再想想法子，可有方法治疗？”莫藏花紧了紧拳头，恳求着。
摆了摆手，老大夫也颇为无奈：“以老夫的医术，也只能到此了。你们不如好好养着他，教他些自理的本领，或许将来能讨一房媳妇，给你们延续香火。”
听了郎中的话，洛伊人将孩子抱紧，她怎么也接受不了，离儿变成稚儿的现实。
末了，莫藏花站起来：“走吧，离儿醒来是好事，我们该放心才对。大夫既然看不了，我们再留下来也是徒劳。”
“可是，离儿他……”
莫藏花摇了摇头，从她怀里将孩子接过：“伊人，回家吧。”
沉重的脚步一直拖到屋里，给莫离盖好了被子，让他安心睡下，莫藏花才将洛伊人搂过来。
“伊人，别想太多，我们所求，不就是让孩子醒过来吗？现在他好好的，我们该高兴才是。”
“夫君，他已经不是以前的离儿了……”伏在他怀里，洛伊人抽动着肩膀，“为什么会这样？”
“离儿那么小，却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许多，为夫一直担心，他背负太重。如今变成两三岁稚儿，我倒觉得轻松不少。”
莫藏花一点点顺着她的背，柔声安慰。话是说给洛伊人听，也说给他自己，莫离变成这样，他哪有不心疼的道理，不过也好，或许会让他更加无忧无虑。
村里的孩子来找莫离一起玩，洛伊人本想拒绝，孩子在屋里听到了，嚷着要见小伙伴。洛伊人无奈，便引着他们去见他。
“离儿的腿还伤着，暂时不能同你们出去玩，你们就在这陪他说会儿话好吗？”
原本只是好意，在洛伊人去拿糖果的空当，几个孩子就发生了争执。
有个四岁左右的娃儿，跟着兄长来玩，看到莫离的布老虎想要抱一抱。若是从前，莫离很愿意同他们分享，可现在他只有两岁孩子的心智，哪里舍得？一把夺过来不说，还一巴掌拍在人家脸上，将小孩子打哭了。
哭闹声传来，洛伊人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赶紧询问是怎么回事。
看着小脸儿被打红的孩子和抱着布老虎委屈的莫离，洛伊人真的不忍心怪责他。
“洛姨，莫离打了我妹妹！”哥哥不干，直接跟洛伊人告状。
心里有苦说不出，洛伊人只能从桌上拿了糖果，分给他们：“离儿还病着，心情不好，谢谢你们来看他。糖果拿好，也别和他计较，过些日子，等他好了再去和你们玩。”
得了糖果，孩子们便不再提这事，欢天喜地走了。
看着坐在炕上，抱着布老虎将哭未哭的莫离，洛伊人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新娘亲，为什么没有离儿的糖果？”他委屈，吸了吸鼻子，将布老虎抱得紧了些。
心里一扎，洛伊人俯身：“离儿刚才打了小朋友，新娘亲为了安慰她，把离儿的糖果分给她了。”
“这只布老虎是新娘亲做的，离儿只是不想她动，离儿做错了吗？”眨巴着大眼睛，拼命忍着泪，莫离的样子让洛伊人眼圈儿都湿了。
摇了摇头，将他一把抱在怀里，颤声开口：“没有，离儿没错，离儿只是不该打小朋友。将离儿的糖果分了给她，是新娘亲不好……”
放下老虎，转而抱紧洛伊人，莫离吸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哭诉：“她的手好脏，若是被她碰了，布老虎该不漂亮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洛伊人点头，奋力咬着下唇，她的离儿，不论心智多大，都是一个好孩子。
他依旧在意她这个新娘亲，想着他因为救自己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洛伊人哭得更凶。
“新娘亲，不哭、不哭……离儿把布老虎要回来了……”
莫藏花站在屋外，并没有进去，指甲已经深深扎进肉里。
是夜，莫藏花抱着怀里的小女人安慰。
她又开始做噩梦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如同一个婴儿，浑身冒着冷汗，不断喊着莫藏花的名字，要他救她。
他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他只能紧咬着下唇，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给予她温暖，让她缓缓松弛下来。
直到她再度沉睡，莫藏花才松了一口气。
抬眼，窗外一道身影投下来，让他的脸色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