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君……”洛伊人端着盘子站在门口,眼角划过一丝慌乱。
莫藏花将一切尽收眼底,盘中撒落的点心还掉在脚边,小女人的眼睛里隐隐透着忧伤。
“伊人,你刚才——在门外?”他斟酌着词句,想着如何能够让她心安。
“我、我才路过……”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微微看向斜下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哎,伊人是来送点心的,站在门口作甚?”醉长歌一个闪身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托盘,顺便将那明晃晃的小酥塞进口里。
眼眸微微眯了眯,莫藏花伸手想去搂她,却见那小女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
心头一紧,他愣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洛伊人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怪异,赶紧打圆场:“夫君和长歌先生恐怕还有事情没说完,伊人此番,怕是打扰了。”
张了张口,莫藏花还没说话,便被醉长歌再度抢白:“打扰什么,伊人的点心最好吃,进来坐,一起聊!”
“醉长歌,你!”他恨不得将他丢出去,却对上他看过来的一双邪魅。
“羡之,有些话,说开了比较好。”
“我、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的。”坐在那里,低着头,洛伊人有些紧张地绞着手指。
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在夫君面前有些理亏。
是因为她无意中听到莫离的身世吗?
还是因为,莫藏花的过去,竟然和宫里当年最得宠的惠妃娘娘有关?
自顾自抿了口茶,醉长歌微眯着眼看着他俩,末了先行开了腔。
“伊人,谁都有过去,不论想不想被人知道。”
看着那小女人抬起头看着他,醉长歌接着说:“但那毕竟已经发生不可改变,我们要做的,永远是向前看,不是吗?”
将他的话听进去,细细品味,半晌才点点头,洛伊人释然地看向莫藏花。
“夫君,我还是那句话:我是你的妻,希望能够分担你的忧虑。”
“她说得对,羡之,隐瞒对谁都没有好处。”醉长歌点头。
眉头深蹙,莫藏花无奈地垂眸:“你听到的没错,离儿确实是惠妃娘娘的亲生骨肉。”
在她的震惊中,他幽幽道出当年的事情。
那一年,紫禁城飘着雪。
她作为秀女被选入宫,经过披香阁的时候,无意间与他四目相交。
凭着美貌,她成为先皇最宠爱的王妃,冠以惠字,恩宠一时无两。为了讨好她,先皇命当时天下第一香之称的莫藏花亲自为她量身调制香物。
“醉长歌他们叫我‘羡之’,那是我曾经的名字。”他看着眼前的小女人,终于承认,“六年前,我名‘墨羡之’。”
心,被狠狠捶了一下。
洛伊人觉得有些压抑,但面上并没有太多动容,而是继续听莫藏花讲故事。
“惠妃娘娘很喜欢我为她做的东西,因此我们见面的机会也比较多。”
说起这位名动一时的美人,莫藏花的眼中却带着深深的忧伤。
“很多女人都梦想能伴君侧,得到无上的宠爱,认为那是世间少有的幸福。可是这样的日子久了才知道,那不过是一场危险而华美的梦。”
叹了口气,莫藏花说起惠妃的忧伤和无奈。
她进宫,只是为了家族。
君家,曾经因为朝堂上一句反驳而得罪了先皇,被贬谪回乡。到了他们这一代,花了许多心思,将她送进宫里,终于让家族翻了身。
皇帝宠她,也不过是因为她对他若即若离,时而热情如火,时而冷若冰霜。
“她心里从来就不曾以自己是尊贵的皇妃为荣。”
眼底的落寂一丝不漏地入了洛伊人的眼,莫藏花会有这般表情,他对惠妃娘娘的情意,当真至深!
“她会对我讲起自己的心事,也是因为那日,我看到忧郁的她,特意调制了一款名为‘相思引’的香膏。”
自嘲地笑了笑,莫藏花继续讲故事。
惠妃,闺名君如月。
从第一天接触开始,莫藏花就发现了她的与众不同。
在紫禁城为皇家调制香物多年,他见过太多的贵人、娘娘,都没有她这般。
她的思绪似是永远都不在这里,不知去了何方。
他承认,这样的女人,神秘而有魅力。
他不自觉地用那双眼睛追寻着她。
“她心里和平凡的女人一样,渴望得到一份真真实实的爱情。”
薄唇轻启,莫藏花说出她的忧伤。
“所以,当年夫君便不知不觉地……”心有些揪紧,洛伊人却还是开口相问。
看着小女人眼底拼命压抑的晶莹,莫藏花有些内疚地走过去,伸手替她抹去。
“是我不好,让你伤心。”
摇了摇头,洛伊人低垂着眼眸:“能够伴在君王身边的女人,怎能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她……一定很美吧?”
“世间女子,皆不能及。”莫藏花承认,“她能让任何一个见到她的人,被她深深吸引。”
心头一震,洛伊人忍着鼻中的酸涩,听他继续说。
“若非如此,以她罪臣之后的身份,又怎能被选入宫,得了无上的恩宠?”
“那么,后来呢?”调整了一下心绪,洛伊人追问。
后来,还是翩翩少年的莫藏花自然和惠妃的关系日渐熟络。
两人年龄相仿,又都是绝色美容,如同一对璧人。
莫藏花为了让她永远得着恩宠,一直只为她调制专门的香膏,以至于惠妃在宫里三年,身上的味道永远与众不同。
“我在紫禁城的日子,也渐渐因为认识了她,变得丰富。我们将对方当做倾诉的对象,在仅有的见面时间里,说着宽慰对方的话。”
揉着洛伊人的乌绢,莫藏花终是坦诚了这段感情:“她是我心里特别的存在,为了她我可以去做任何事。”
泪水已经控制不住。
洛伊人心口的痛让她微微发颤,她紧紧抓着莫藏花的衣领,任凭那断线的珠子一颗颗落下,湿了他衣襟。
她明白的,之于莫藏花,君如月永远不会从他心里消失。
她是莫藏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女人,是莫离的亲娘。
难怪这男人至今都念念不忘。
她真是傻了,妄想在他心底占据位置,却忘了在六年前,那里已经驻进一个女人,怕是再没有旁人的空隙。
“伊人,为夫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你伤心的……”
莫藏花能感觉到她压抑着的痛,这个小女人从第一天嫁给他,便是抱着与他厮守终生的决心的。
她无依无靠,只有自己,她问他的第一句话也是“你会对我好吗”。
而他最初娶她,只是为了莫离——那个让他难忘的女人的儿子。
“我懂的。”她点点头,拼命忍着泪,“夫君能与伊人坦诚相告,说明是相信我的。”
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她问出让自己揪心的话:“离儿他……并不是先帝的孩子吧?”
眼眸黯了黯,莫藏花终是缓缓点头。
果然!
莫离是他们两人相爱的证据。
若非如此,当年惠妃也不会在燕王逼宫时被赐死,又一把火烧了锦绣宫,只为将她的儿子交托给莫藏花。
说到底,自己始终只是来填补空位的人。
知道她难过,莫藏花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醉长歌不知何时早已出去,厅堂之内只有夫妻俩。
不知过了多久,洛伊人渐渐平复,仰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夫君,对不起,伊人不该来,真的不该。”她哽咽着道歉,为莫藏花,也为自己。
“是为夫不好,让你伤心难过。”他吻落她眼角的泪,满眼的疼惜。
轻轻摇了摇头,洛伊人与他十指相扣:“夫君,伊人自知无法代替惠妃娘娘在你心里的位置,却也知道,死者已矣。我不会为这事,同你闹别扭的。”
心头一暖,莫藏花对她歉意更甚:“伊人,醉长歌说得对,过去毕竟不可改变,该放下的也要放下。如月……惠妃毕竟已死,你切莫在意。”
他叫她的名字都那么顺口,纵然过了六年,依旧亲密。
洛伊人按下心中的妒意,只柔柔地点了点头。
她能怎样?同一个已经死了六年的人争风吃醋吗?
“夫君,若是没有旁的要做的事情,我们是不是该回家了。”她低着头,并没有看他的眼,她怕再望着的时候,会忍不住哭出来。
搂紧她的身子,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发:“你愿意的话,我们随时都可以走。”
“喂喂喂,这里好歹是本座的宅子,跟这里卿卿我我,碍本座的眼,不太合适吧?”
醉长歌非常不适时地站在门口抗议,至于他何时跑出去的,没人注意。
“看不惯你可以不看。”莫藏花抬头,黑着脸怼他。
“切!过河拆桥!”醉长歌嗤了一声,“马车和行礼都给你们备好了,吃了饭赶紧滚回家吧!”
“长歌先生,此番多亏你照拂。”临走,洛伊人依旧朝他福了福身子道谢。
温柔一笑,让自己这张妖媚的脸平添了几许风情:“伊人说这般见外的话作甚,为你本座可以做得再多些。”
“起开,我们要赶路了。”莫藏花冷着脸挤过去,生生将他和洛伊人隔开。
直到将小女人抱上车,才转过身子:“我现在只想和伊人、离儿过平静的生活,答应你的事情我会继续做,只是不希望再被其他的事情搅扰。”
醉长歌勾唇一笑:“羡之,伊人是好女人,莫要辜负了她。”
冷哼一声,莫藏花上车,甩了下鞭子,便吱呀呀离开。
一路无事,待回到落花集门口,却见那里多了许多巡视的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