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真一接过笔记本,随意翻了起来,他估摸着这个本子起码有十几年的年头了,不难判断出这是李建国很久之前就保存下来的。
里面纸页泛黄,已经有大大小小开了线,又被人用胶带粘了上去,但又因为老是翻动,胶带又脱落下去,上面粘这零星碎屑,七七八八凑成一个本子。
笔记本里还夹杂一些照片,铁真一还没看,就扬了扬手里的本子:“这个是什么?”
李建国不知道又从哪里扒拉出一根烟,只是烟受潮了,打了好几次都没点上,他有些烦躁:“就是那会写的日记。”
铁真一等着他说。
李建国把烟拽出来点,捻吧捻吧火苗才重新点上,猛吸了两口,每一次都舒服得眯了起来,眼睛虚晃得感觉这是最后一口了。
“那会跟着王局长见了太多事,莫名其妙就被他拉下水,看见了却不敢说,在家呆着都觉得被人监视,根本不敢和老婆说,可是受不了啊,只好写在上面,但也不敢写得太明白,只能含含糊糊写几个字,我能看懂就行。”
铁真一翻开其中一页,写着日期,下面批注写着女人可悲。
他点了点什么意思。
李建国这些年已经把这个笔记本翻看了无数遍,一些事情,只要瞟一眼都能想起是什么是,这次也是看了一眼,就回答道:“那是我第几次去王局长家,忘了……去了好几次了吧,他太太真漂亮,现在想想,那些明星哪个能比得上,是个话剧演员,你不知道,当时话剧演员,比唱歌跳舞都正统,我那会刚结婚,但也只敢偷偷看一眼,那天,王局长让我给他送点文件,说门没锁,让我自己进去,我一看门没关,没多想就进去,一进去,哎,怎么没人,客厅里都静悄悄的……我刚要放下文件走,就听到一声女人的惨叫……”
李建国忘了不当时的情景,他觉得王局长夫人漂亮,曾经背地里悄悄买票看过王太太的话剧,那时候的王太太演了一个饱受苦难的异乡人,在谁也不认同自己的时候,她哭着跪倒在地,发出一长串一长串的悲鸣。
那天他听到得是比那一场戏还要还原得可怕场景,那个漂亮的女人披头散发跑了出来,胸脯一大片血迹,他之前肖想得,都晃了出来,可惜一点都美,只有无尽得扭曲,太太看见他,仿佛惊到了,又叫了好几声,没了音,被跟过来的王局长抓住,把她拖走了。
李建国感觉到王局长瞪了他一眼,他呆住不动,只能听到一个人被拖在地板上的声音,四声痕迹交错着响,让人头皮发麻,李建国不敢再呆着了,就想离开这里,一转身他就看见窝在墙角花瓶旁的男孩。
男孩他也见过几回,那是王局长的儿子,长得格外漂亮向她妈妈,此刻却似笑非笑得坐在地上,直愣愣得看着李建国,眼眶里的珠子像是盯着他,又像透过他看着别人,阴沉沉的。
铁真一收回目光:“所以,当时那个王太太是被王局长杀了?”
李建国的脸色好了一些,尼古丁的作用又让他回光返照了一会:“不是,当时她确实是在舞台上跌落死的,那一场我也去看了……但是那次的演出,那个转身,她转过无数次,怎么会跌下去,怎么想也是不想活了,自从我发现王局长在打她以后,就不由自主得关注她,发现王局长那个人控制很强,他想完完全全把王太太变成个人偶,如果不是为了外面人的评价,我觉得王太太连话剧都不能去,只能每天被锁在家里。”
“那她是为什么自杀的?”
李建国又漏出黑洞洞的牙齿:“这个事啊,我想了很多年才想通,你真是捡了便宜,我一直想,像王局长那种人,怎么就老招女孩喜欢呢,后来想了想,是那个女大学生的死,把她太太激得清醒了,女人啊,一辈子都逃脱不了情爱,即使那个男人打她,囚禁她,她也能为对方想出好的原因来,那女大学生一死,王太太清醒了,却也不敢真的清醒,因为那样她真的会疯的,所以,她选择了死……”
铁真一:“那那个女大学生真的是姓王杀的?”
李建国的烟抽完了,又点起一根:“是吧,那会王局长手下养了一群人,专门干这种事的。”
铁真一皱皱眉,什么人。
他又划过笔记本,既然知道这是李建国提醒自己的,这样去看,就能看出一些眉目出来。
翻了一会,才想起遗落的照片,他抽出几张看了看,很多是李建国年轻时候的照片,有和家人,这张大概摸得最多,边角都有些起毛,还有跟当时同事的,他在这里面也发现了董天乐。
两个人当时都很年轻,哥两好得揽住对方的肩膀,神采飞扬的看着镜头,仿佛看见未来有着无限可能,照片里的他们都想不到,一个被分尸,身上一块肉都不完整,一个蜷缩在筒子楼里,艰难得度过最后的时间。
他又往下翻,他看到了唯一一张王局长王太太还有他们儿子一家三口的照片。
照片里只有王局长假惺惺对着镜头笑,旁边的王太太只是勉强勾起唇角,听了李建国的描述,铁真一甚至感觉她脸上布满了乌青,只是被厚厚的粉底盖住,那僵硬的嘴角是因为疼痛不堪,难以勾起来,眼底是一片死水,毫无波澜。
而他们的儿子,大概是为了照相,才在怀里抱着一个玩偶熊,只是他面无表情,看他样子也只堪堪能站立的二三岁,却比旁边两个大人还要阴沉可怕。
铁真一指头猛得一抖,似乎是不信又想征求一下:“那……王局长是谁杀的?当时传闻是意外?”
李建国把烟放下了,吸了两口气:“可能是……”
他本来想说可能是吧,可一低头猛得想起,那张二十二万的卡还摆在那里,上面蓝色的光闪着,明明是暗黑的环境里,李建国觉得眼睛有些疼。
他一低头,叹了气:“我……不敢肯定,因为当时发现王局长尸体的时候,旁边只有……只有……”
铁真一太阳穴忍不住跳动起来:“只有?谁?只有谁?”
李建国:“只有他的儿子,在他旁边,那时候王局长死了两天了,尸体都开始发臭了,我和另一个警察赶过去的时候……那个小孩浑身是血在喝奶,那奶里已经混进去血了,我不知道是他爸爸的,还是他自己的,他就喝得干干净净,嘴上又是奶又是血的……我们都不敢想是不是他干的。。”
“和你一起去的警察叫什么?”
李建国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脑袋卡壳了一下,恍恍惚惚回想:“叫什么来,叫什么来,好像姓董……”
然后他看见铁真一手里的照片,指了指和他合影的那个年轻男人:“对,就是他,叫什么来,我忘了,反正我离开警局,也没联系了,当时确实是我两去局长家的。”
铁真一真想哈哈一笑,真是想不到这么多年前,董天乐和云天就见过面了,还是以那种方式。
对,那个男孩就是云天。
现在的都市传说中都传说着云天这样一个人,但很少人知道他名字,只有两年前的汉字杀人案,知道他是穷凶极恶的人,杀人不眨眼,人们一边害怕他,一边又隐隐约约觉得他做得对,人们害怕他,却又不知道不想这个人到底是谁。
可铁真一却是很小的时候已经见过这个人是谁,他长什么样,眼睛鼻子嘴巴,他都记得牢牢的。
照片上的男孩和当时初见的时候年纪大概还差三四年,但是一眼,铁真一就知道是不是云天。
只是想不到却以这种情况得知了云天的真是身份,他爸爸竟然是王局长,妈妈是个话剧演员。
铁真一划拉着照片,不在意问道:“那这个男孩呢?最后去哪了?”
如果能从这里得到线索,他或许能知道宜修那个组织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也想象不到,当年想办法跑出来,现在又要拼尽全力去接触他们。
李建国皱皱眉:“因为当时这个事情影响太不好,之后王局长以前关照的人都下台了,我又害怕被牵连,连夜逃跑了,只是听说,这个男孩被别人收养了,据说是个有钱人,王局长当时认识挺多有钱人的,应该是什么朋友吧。”
有钱人……当时就是王局长的朋友……
铁真一当时就觉得组织在各方面都顺风顺水得,虽然也想过,但是一分析,确实是有人庇护之下才能那么安稳。
云天来之前,宜修还是在找孩子来,是什么时候忽然就停止了,是因为庇护他们的王局长死了,还是发生了别的事情……
李建国又看向那张银行卡,闭上眼又死命想了想:“我记得王局长出事之前确实经常和一个人见面,不过王局长从来不让我进去,那个人那个人,看起来很面善……我好想在哪见过。”
“能想起来么?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
李建国的脑子却像断了弦,怎么都接不起来,那位“面善”的人怎么也想不起来。
铁真一看他真的是努力想,但还是没有想起来,就松开了他,举了举手里的笔记本:“算了,如果你能想起来就告诉我,想不起来算了……那卡密码是六个零……我先走了。”
李建国点点头,黝黑的手指小心翼翼举起银行卡,郑重得放在怀里,这是隐瞒一生秘密换来的救命钱。
铁真一走后,李建国又在屋子里抽了几口烟,才慢慢站起来,把之前挪开的柜子放回原位,只是位置偏了偏,那墙壁上漏出一个洞口,他拿起手擦了擦,那墙面的灰掉了掉,从里面漏出一个黑洞洞的镜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