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没暗下来,流华宫里已是灯火通明。
瑾瑜公主斜靠在大殿高处的锦榻之上,定定望着案几上的烛火出神,听到匆匆的脚步听,她抬起头来,看见是哥哥瑾瑞大踏步朝自己走过来,脸上现出失望之色。
王公公出宫已经三日有余,却是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不知道他到那里有没有找到那个人,那个人现今又是死是活呢?
“妹妹?妹妹?”瑾瑞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恍惚地看过去,看见瑾瑞接过宫女端过来的茶,正笑盈盈看着自己。
“我听说……”瑾瑞说出这三个字来,脸上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来,眼神扫着瑾瑜身后伺候着的宫女。
瑾瑜会意,一挥手,示意左右两旁的宫女退下。
“咳咳……我听说,姓郑的有消息了?”瑾瑞坐下,啜了一口茶水,接着说道:“听说他现在躲在中原的某个小村子里被发现了,下头已经上报到了父皇那里,父皇大为光火,这次居然派了韩将军亲自去调查。”
瑾瑜默默站起身来,步下台阶,慢慢踱到门口,却没有说话。
瑾瑞端着手里的茶,不明所以的看着妹妹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听见她幽幽地说:“哥哥,你说天气这么冷,外面有没有在下雪呢?”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瑾瑞将茶杯放下,急步走到瑾瑜身旁,“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派了王公公随着韩将军的队伍去了,已经去了三天了。”瑾瑜一脸的漠然,“你说这回会不会是他呢?可是若真的是他,咱们该怎么办?”
“郑骁阳虽已削官判罪,可朝中官员哪个不知晓他的为人,他在朝中的威信,也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动摇的。他当初被判了斩立诀,麾下军人全部离开,甘愿回家务农种田!他这些年为江山社稷立下赫赫战功,可到头来,父皇居然听信杜狗谗言!那郑骁阳能不心灰意冷吗?只要我们找到他,稍加劝慰,定能为我们所用的!”
说到这儿,瑾瑞偷偷观察着瑾瑜的神色,“我知你心系于他,要不然当初父皇迟迟不妥,你们早就……”
瑾瑜眉头轻蹙,转头瞥了哥哥一眼,一拂袖,又走回锦榻上坐下,“你话真多!”
瑾瑞听她说话略有嗔意,抿嘴一笑,也走到锦榻旁坐下,“只要我们找到他,你们像从前那般交好,到时候他便是我的妹婿了,咱们亲上加亲,他怎会有不帮我们之理?”
瑾瑜给哥哥一袭话说得笑了起来,唇边现出浅浅梨涡,她抬起手用袖子挡住半张脸,想起第一次见到郑骁阳时的情景。
那是在父皇为他们兄妹办的十六岁生日宴上,她跟哥哥是父皇最宠爱的怡妃所生的龙凤胎,也是父皇最喜欢的孩子。
那天她正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看见他从大门走进来,身穿铠甲,英姿飒飒,正午的阳光被他挡在身后,那些光线自他四面八方倾泻下来,更衬得他像天神一般。
看他渐渐走近,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一种孤寂之色,一双眼睛虽然炯炯有神,却写满了疲惫。他看起来是那样的英武不凡,阳刚坚毅,可周身上下却又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凄清和孤独。
那时她就想,她要做那个可以安慰他的人,她想用自己的纤纤玉指,将他的眉锋展平,把他的孤寂拂去。
于是她便央求父皇,说要习武强身,还非要缠着父皇要那郑将军进宫教她,父皇拗不过她,以为她年纪尚小,并不疑有他,便叫了郑骁阳进宫几回。
相处下来,郑骁阳对她的态度不卑不亢,有理有度,而且心思细腻,对她也十分照顾。他并不像宫里的那些人那样一味的阿谀谄媚说好话,哄着她玩,她更加确信自己没看错人。
她把自己的小心思告诉母亲,央着母亲去求父皇。可是后来……
“你安插到太子那边的人,最近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吗?”瑾瑞放下手里的茶杯,突然问道。
瑾瑜被哥哥的问话拉回了神思,淡淡地说:“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大动静!不过他好像还在找那个谢飞艳的下落,听说派出去的飞羽队只要一回报说没有消息,他便气得砸东西呢。”
瑾瑞叹口气,唇边现出一抹讥笑,“咱们这位太子爷,什么都好!就是堪不破一个情字!太子妃虽然长得一般,可淑静皇后给他娶的那些如花似玉的侧妃呢,他居然都不动心,这都有八九年了吧,他还对这个青楼女子念念不忘!何苦来哉!”
瑾瑜白了哥哥一眼,转头看着门外那方阴沉的天,觉得有些冷,便拉过身边那件孔雀毛织就的氅衣披在身上。
现今的太子瑾阳,是淑静皇后所生。皇帝一心想立她的哥哥瑾瑞为太子,可皇太后却喜欢淑静皇后。
她老人家一直觉得他们的母亲怡妃天生狐媚,仅凭着一股子妖媚气把皇帝迷得颠三倒四的,她不如淑静贤淑有德,教出来的孩子一定也心术不正,所以在立太子这件事上,她执意要求皇帝立瑾阳。
皇帝是个孝子,且瑾阳不论是文韬武略,还是禀性德才,都比瑾瑞要高上许多,于是便也从了皇太后的意思,立了瑾阳为太子。
瑾瑜想到这儿,长叹一声,她其实知道,自己的哥哥并不是指点江山的料,父皇其实也是为江山社稷设想,可是自己的哥哥却想不透这层,一味觉得是父皇偏心,而自己的母亲也不住在一旁煽风点火。
她是想抽身不理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可是一个是自己的哥哥,一个是自己的母亲,她不帮,能行吗?
她自己想找到郑骁阳,她希望他能够带自己远走高飞,逃出这宫帏金笼;哥哥和母亲也想找到郑骁阳,却是为了用他手里的力量帮助哥哥夺嫡!
“瑾瑜!瑾瑜!你想什么呢,怎么总是发呆?”听到哥哥唤她,她偏了偏头,用手指抵住额头,“哥哥,你回宫去吧,我有些头疼,想歇一会儿。”
瑾瑞抿抿嘴,脸上有些讪讪的,“原想着你心情不好,还想多陪你一会儿,算了,我去看看母亲。”
瑾瑜朝他挥挥手,没有外人在,他俩总是随便的,像平常的兄妹一般,瑾瑞也不以为意,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看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瑾瑜唤了声“来人”,一直站在外面的宫女弓身走进来。
“王公公可有消息了?”瑾瑜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
“刚才冀王来了一会儿,王公公就回来了,就在后殿候着呢。”宫女垂着头回答。
“回来好一会儿了?怎么不告诉我?”瑾瑜重重拍在案上,宫女吓得身子缩了缩,颤声答道:“您……您在同冀王说话,我们不好打扰……而且王公公吩咐,说要等等的……”
“快叫他进来!”瑾瑜不想再多做计较,厉声喝道。
宫女快速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年约五十的老太监快步走了进来,他身材枯瘦,头发花白,有些许零乱。
他脸上皱纹横生,一双眼睛却是滴溜溜乱转,透着精明和狡黠。他的腰身自然而然的弯着,交叠于身前的手指还微微翘着兰花。
走到锦榻下,他脸上堆着笑,细声细气地说:“公主殿下,老奴回来了!”
“查得怎么样了?”瑾瑜身子往后挪了挪,后背靠着垫子上,现出一种慵懒的姿态,不复刚才的焦急和迫切。
“这件事呀,还得从头说起。那村子里确实有个姓郑的外乡人,说是半年前搬来的,他得罪了村里一个二流子,于是这二流子便怀恨在心,无意在镇子上看到郑将军的画像,便拿着画像到县衙举报去了!”王公公小心翼翼地回答。
“谁要听这些呀!我是问是不是他?”瑾瑜皱起了眉,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腕上的羊脂玉镯子。
“嘿嘿……”王公公笑了两声,接着说:“要说他得罪这二流子的原因呀,说出来到是挺……”
“挺什么?”瑾瑜问。
“挺像郑将军的作风……”王公公观察着瑾瑜的神色,往前走了两步。
瑾瑜听了这话,心跳得厉害,两手抓住氅衣,喃喃地说:“真的是他?”
“那人确实姓郑,单名一个丛字。他家隔壁,住着一个女子带着个小丫头独自生活,他也是为了救那女子才得罪了这二流子的。可怜这个女子,孤身养育一个孩子这么多年,也没个人嘘寒问暖的,这一有个人为她出头,一颗心便许给他了。”王公公絮絮叨叨的说着,全没理会瑾瑜已经变了脸色。
“王公公!”瑾瑜霍地站了起来,朝着王公公喝道。
王公公是自小看着瑾瑜长大的,自然知道她的脾气禀性,看她发火,到也不以为意,只是欠欠身子,依旧一脸笑容,“公主,您稍安勿燥,听我说完,好不好?”
“哼!”瑾瑜重重坐下,胸口起伏不停,瞪着王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