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瑾阳处理完朝堂上的事务后,又到养心殿去看望皇帝,宋提点这几日不眠不休调配药方,看见太子殿下前来,赶紧弓着身子行礼。
瑾阳扶住宋提点,“宋提点不必多礼,这几日有劳你了。可查出父皇的病是因何而起的吗?”
宋提点捻须思忖,想了想说道:“有一种草药,叫做半边莲,不知太子殿下可曾听过?”
瑾阳摇摇头,“宋提点有话直说,草药这东西我哪里懂得呀!”
宋提点叹口气,“那半边莲可是一味好药呀,利水消肿、解毒消炎,还能治蛇虫咬伤……可是有一条,虚症忌用。若是一个人身体虚弱,用了这半边莲,便成了毒药了,所谓是药三分毒,体虚之人误服半边莲,便会引起心悸之症,患者面如金纸,汗出如浆……”
瑾阳皱紧眉头,“宋提点的意思是?”
“这几日太子辛苦,又要操劳国事,还在担忧着陛下的龙体……”宋提点眼神飘向别处,顾左右而言他。
瑾阳有些不耐烦,挥挥手将室内的一干内侍赶了出去,盯着宋提点问:“宋提点有话不防直说!”
“微臣是觉得,陛下这病有些蹊跷……”
瑾阳暗暗叹气,心说这还用你说嘛?我自然知道父皇的病来得蹊跷,可是没有证据,而且眼下这形势,查与不查都是个问题。
而且母后已经将怡妃打得奄奄一息了也没问出点什么,倘若怡妃与瑾瑞确是同谋,那她这口风可是够紧的,可若是瑾瑞在怡妃不知情的情形之下利用了他的母妃,那他这心肠未免也太过歹毒了。
“哎……”瑾阳叹了口气,“宋提点,此事我自有主张,方才你对我说的话,不要再跟别人说起。一切等父皇龙体恢复了,让他圣裁吧……”
宋提点抿了抿嘴,想了想便闭口不言,又去替皇帝切脉。
瑾阳站着看了一会儿,见左右无事,便出了皇宫打算回太子府去。
经过郑骁阳的宅院,听见里头传出李钏儿的嬉闹声,瑾阳忍不住勒住缰绳下了马。
到底是小儿心性,这内扰外患一大堆焦头烂额的事,把自己扰得是身心俱疲,这小丫头可好,还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开心玩乐。
瑾阳深深叹气,将赤红马交给随从,拍了拍门,自有人应声打开。
开门的是李雯清,看见是瑾阳,微微一愣,赶紧弯身行礼。瑾阳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客套,看她似是有话要说,便笑着问道:“大嫂有话请讲?”
李雯清一愣,赶紧摆手,“太子殿下切莫这么叫我,我可担当不起。”
瑾阳轻笑,“骁阳是我大哥,你自然是我大嫂。我不是说过嘛,进了这个院子,咱们就是一家人,不必理会那些劳什子规矩……”
李雯清听了,心下稍安,指了指庭院之中,“太子府上的几名侍女,我们平日处得很好,以姐妹相称,钏儿性子又野,难免娇纵。这些姑娘也是可怜,小小年纪被家人卖了来服侍人家,所以在咱这院子里,便让她们自在些,您看行不行?”
瑾阳抬眼望去,看见李钏儿正坐下树下的秋千上大笑,几名侍女站在一旁,推秋千的推秋千,嬉笑的嬉笑。
初春的阳光洒下来,映着院子里刚刚绽放的迎春花和油绿的叶子,再衬着几个女孩子或白或粉的纱裙,加上她们清脆悦耳的笑闹声,到叫瑾阳有些悠然。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骑着赤红马和郑骁阳从围场回来,走到悦音阁门前,初见谢飞燕的情景。
那时候谢飞燕才多大,也是像她们这般年纪吧……
瑾阳有些唏嘘,不由蹙起了眉头。李雯清看他面色有变,赶紧说道:“太子殿下……我知道宫中规矩重,太子是不是怕以后这几名侍女回到您府上守不住规矩?那我现在就去叫她们……”
瑾阳摇摇手,“罢了罢了,既然人送到了你们这里,以后便是你们的人,你们要怎么调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只是……想到一些从前的事情……”
李雯清嗫嚅道:“哎,我是大字不识的粗妇,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若是丛哥在家就好了,太子心里郁结,可以找他商量商量……”
瑾阳失笑,“哪里的事,其实我早想谢你,若不是你八年前收养了思菱,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儿……”
瑾阳和谢飞燕之事,李雯清已经从郑骁阳口里得知,她原本以为瑾阳是为国事烦忧,现下听来,原来是想起钏儿的亲娘来了。
“太子殿下说哪里话,能收养钏儿,也是我福分,若不然,我怎么能到这京城里来,还住在这大宅子里,此生还能见到当朝的太子,一国的储君,这样天神般的人物!”
“嘿……”瑾阳笑了起来,李钏儿听到长廊下有人说话,自秋千上转过头来,看见是瑾阳,抓着绳子便站在了秋千上,两手交换,居然在荡得老高的秋千上转了个身。
“爹爹,你看我秋千玩得好不好?”
瑾阳担心,佯装生气,“你小心些,莫要摔下来了!”
“嘻嘻……我才不会摔呢!”李钏儿说完,又转了个身,重新坐在秋千上,叫嚷着让侍女推她,便又高高荡了起来。
“这孩子就是性子野……”李雯清在一旁叹道。
“哎,真希望她永远不要长大才好……”
“太子殿下,丛哥带兵打仗战果如何?何时能够回来呀?”李雯清问道。
“我只顾着看那丫头,到忘了说了。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们,骁阳派先锋队送了书信回来,说已经将蕃国贼寇打退三十里,三日之内便可班师回朝。”
李雯清大喜,“啊,那可太好了……”转而望着瑾阳,“外患以除,我看太子殿下还是愁眉不展,可是还有什么难题?”
瑾阳心想像夺嫡这种阴诡之事,跟李雯清这种村妇说了有什么用?恐怕说了她也不一定听得明白。当下便摇摇头,“只是一些朝中的琐事,不值一提的!”
“那太子便不用太挂心了,凡事都会有个结果的时候,时候不到,咱们是求也求不来的。
我现在算是知道了,当初以为此生跟丛哥再也见不上一面了,我还以为太子殿下将把钏儿留下,把我杀了……呵呵,可是现在一切不都好了吗?我们一家三口还有幸能够再在一块,不论时日多久,也算是赚来的了……”
“……”瑾阳听了这话,低头沉思,庭院里传来李钏儿轻脆的笑声,伴着树丛中北归的燕子衔巢的叽喳声,他似乎悟出了些什么。
“太子殿下可要在这里吃晚饭嘛?”李雯清问道。
“嗯?什么?”瑾阳抬起头来看着李雯清。
“爹爹,我娘问你,要不要在这里吃晚饭!”李钏儿已经从秋千上下来,蹦蹦跳跳过来牵住瑾阳的手,“娘说今天晚上要做馄饨,你就留在这里吃嘛……”
李钏儿一边说,一边牵着瑾阳的手往后院去,“来来,我带你去看小黄和小白,为什么他们要比我原来的小黄和小白肥一些个子高些?爹爹,我觉得这不是小黄和小白,这好象两只公鸡……”
“嗯?你的小黄和小白是母鸡吗?”瑾阳同李钏儿一边说一边走,声音渐渐远了。
李雯清站在廊下看着两人走远,摇了摇头,转身往伙房走去。
从前在村子里,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她总以为有钱人家每日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日子肯定过得又开心又舒坦,可是这么些日子看下来,每回这太子爷到这边来看李钏儿,来的时候都是紧锁着眉头,一脸的心事。
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呀,他还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呢?可是他除了对着钏儿时会开怀大笑,平日哪里笑过?
可见这银钱多少,跟过得舒不舒坦搭不上干系吧?
李雯清将扣在碗里的面拿出来揉着,想想郑骁阳眼看就要回来了,脸上漾出笑容。可是又一想,等他回来后,钏儿又将如何呢?
到时候太子继承了皇位,是要住进那皇宫里头的,那么他便要将李钏儿带走,人都说皇宫深似海,进去的人便出不来了……
就算自己跟郑骁阳依旧住在这太子买的宅院里头呆在京城之中,又能跟钏儿见上几回呢?
正思忖间,突然听见“咚……”的一声,好象远处的寺庙敲钟的声音。
此刻已是午时,寺庙不都是敲晨钟的吗?李雯清将手上的面粉在围裙上擦了擦,从伙房里走出来,看见瑾阳快步往门口奔去。
看见李雯清,转头问她:“你听见敲钟声了吗?”
李雯清一愣,不明白太子没头没脑问这个干嘛,只得点点头,“听,听到了呀……”
瑾阳脸色惨白,“咚……”又是一下钟声传来,门外闪进两个人来,正是瑾阳的贴身侍卫李壮和吴炎。
“太子殿下……”两人也是一脸凝重。
李雯清不明就里,看他们脸色都变了,也不敢多问。
瑾阳想了想,对吴炎说道:“你留在这里,万一宫中有变,即刻送她们母子出城,走得愈远愈好!”
吴炎点头应下,瑾阳便带着李壮匆匆出门。
“这……这是怎么回事呀?”李雯清喃喃地说:“不是说要在这里吃晚饭吗?怎么这说走便走了?”
“大嫂,皇上……驾崩了……太子爷哪里还有心思吃你的晚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