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冰玉在弹琴,神情专注,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阳光和琴弦中欢快的跳动,琴声清脆悦耳,彰显着弹奏着的心情。
勾抹弹挑中,庄冰玉抬头看了孟荀一眼,泛起微微的笑意,却很短暂,闪现了一瞬之后便复又低下头,专注的弹着。
孟荀听着,脑子想的却是苏欢的琴声。
论技巧,庄冰玉还在苏欢之上,论情操,苏欢却能甩庄冰玉一大截。
准确的说,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庄冰玉技法高超,指法娴熟,琴中有情,却模糊得很,牵强了些;而苏欢,或许在技巧上差了些,感情却充沛,且真挚,真真正正能感染到他。
琴声一停,庄冰玉走过来在孟荀一旁坐下。侍女立刻奉上茗茶,她看向孟荀:“记得上次给殿下弹琴,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孟荀点头:“几年不见,你的琴技愈发娴熟。”
“听说前段时间的四雅会上,殿下对苏大人的琴音赞不绝口,那以殿下看来,我与苏大人相比,谁更胜一筹?”庄冰玉虽是再问,但眼底的傲意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根本没把苏欢当做对手。
孟荀对她的眼神有些不喜,几年前离京时,庄冰玉的确有个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可那毕竟是几年前的旧事了。现如今她几年未归,京城的态势早就发生变化,个中风流人物也换了几茬,她一个远离京城的小女子未免太有自信。
“若论音节之准,技法之熟练,你比她强。”
庄冰玉没忍住,露出微微的惊讶:“听殿下的意思,苏大人在别的方面强于我了?”
孟荀点头:“苏欢弹琴应该不多,但胜在能融入真心,与她心境相似者必成知音。而你方才所奏,虽无错处,然你杂念太多,且太过拘泥于形式。”
庄冰玉想了想,孟荀关于听苏欢琴音时想去山野间打滚的言论她听说过,想必苏欢弹琴感染力真的很强烈。
她自己的缺点自己知道,琴中情不真向来是她的弱点,虽然她并不认同。不过此时,她并不想针对这一点跟孟荀争论——关于情真与不真,她争论不过师父,肯定更争不过孟荀。
“你说我杂念太多,我承认。数年来第一次给殿下弹琴,我心中感慨颇多,刚刚的确是没能摒弃杂念。可是殿下既说我没有错处,又说我过于拘泥于形式是何意?”
孟荀说道:“你非琴工,弹琴更非为了谋生,而是为了心意。你力求精准,与谱子上不差分毫,错是没错,可我听你弹与听别人弹又有何区别?”
庄冰玉脸色一正:“殿下所言甚是,一针见血的点出我的不足。不过,这也许并不能叫不足,而是我立足于世的资本。一事一物,一言一行,都得按照规则来,不能逾越分毫。或许,太后娘娘就是看中了我这点,才亲封我正直天官一职。”
孟荀一晒,若是没看到那份送到自己案头上的报告,此时他或许真信了庄冰玉的话。
“自古才子多不羁,哪怕为世俗所束缚,身不由己,心却是自由于天地间。才子如此,英雄更是如此。也许平常不显,但在许多细节上都能看得出来。比如说,琴棋书画,武功路数,都有流露。所以这时间才有才子神交,英雄相惜。今后不妨放开拘束,抛开杂念,或许能找到知音之人。”
庄冰玉心有些堵:“可冰玉身为女子,谨守规矩才是最为重要。”
“你的确是女子,但我以为你更是才子。”
庄冰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孟荀笑道:“看来是我想错了。”
庄冰玉低下头:“殿下哪里是想错了,是不想想吧?殿下可是怪我,逼周大人判了吴刘氏是真凶?”
孟荀一叹:“看来你没糊涂到底。”
“敢问殿下,属下如何糊涂了?我自知道吴张氏才是下毒之人。可是殿下想过没有,若是判了吴张氏,留下吴刘氏和两个幼儿,他们该如何生活?是去沿街乞讨,还是买孙为奴?”
“庄大人,你是协审官,你该关注的是命案本事,他们如何生活不是该你关心的,更与案件审判无关!”
“殿下不在京中,可能不了解情况。那吴家婆媳声名甚佳,邻里百姓纷纷为她们请命!若是真判了吴张氏,会有民愤!”
孟荀神色发冷:“百姓请命一事我知道,但庄大人你在偷换概念。百姓请命,是请朝廷从轻发落真凶,而非请求把真凶之名扣在一个所谓‘没用’的老人身上!你可知,你的所作所为是在扰乱法治!践踏律法严正!”
庄冰玉更加不服气:“殿下怎知请命的百姓所想与我不同?殿下说得对,从轻发落也许能安抚他们,可是殿下就一点没有为那两个幼小的孩子想过吗?让吴刘氏顶罪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连那婆媳两个也是这么想的!我身为殿下所派的协审官,我顺应了民心做事,殿下才能得到称誉,不是吗?”
“荒谬!”孟荀斥道:“审案唯一的根本是真相,而判决唯一的准则是大云律!身为朝廷命官,你该维护的是朝廷,是律法,而非什么人的意愿!”
“殿下此言不怕寒了百姓的心吗?在民间素有‘父母官’一说,说的就是做官要给百姓做主,保护他们的安全。如今我给两个幼童保住了母亲,最大程度上保住了他们的生活,这难道不对吗?”
听着庄冰玉的声音带了哽咽,孟荀神色软了下来:“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我承认,从吴家孩子的角度出发,保住年轻力壮的母亲,比留住年迈的祖母会生活得更好。从京都治理上看,你的作为很可能会让京城少了一家吃不上饭的人家,少了两个要卖身为奴的孩子。”
“既如此,为何殿下还要为此怪罪于我?”
孟荀说道:“你的用心是好,可是方法错了。如果按照事实判罪,周大人并非心硬之人,再有了百姓请命,必不会判她极刑,也会如对吴刘氏一般,几百里的流刑。而流刑和流刑大有不同,看在那两个孩子的份上,周大人会将流放之地选在富庶之地,那老妇人和孩子可以一块跟着去,周大人会保证她们平安到达,还会给她们安身立命之所。”
庄冰玉一愣,这不就是一块流放了?可为什么听起来这流放好像也没那么受罪的样子?
见她的模样,孟荀便知她功课没有做充分。
流放中的学问大了去了,大多数那是九死一生,很多流犯还没走到地方,就死在了路上;可有有一部分,会被主审官关照,听起来是流放几百里,可也许是从京城流放到南华?再加上打点好,路上会得到优待。这样一来,所谓流放,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生活罢了。
对于吴张氏,也许流放后的生活并没有在京城里好,可是足够保证她一家子能够生存。
这次结案之后,苏欢给他的报告之中,就提到了这点。
所以,虽然支持周大人的判断,但苏欢在孟荀心里绝不是一个心狠之人。反倒是庄冰玉,自作聪明,口口声声说为了孟荀声誉着想,可在他看来,不过是想在自己面前讨个好罢了。
而且,如果此事被他的政敌挖出来,那他的损失可就不只是名声了。只是这点他懒得跟庄冰玉讲罢了。
苏、庄二人,一个做足了功课,一个只凭臆想胡乱施为,在孟荀眼里高下立现。可怜庄冰玉还不知道,此次非但马屁派到了马蹄上,还让孟荀有了不认真不尽职的印象。
“还有,你在刑部大牢里,收买狱卒、嫌犯窜通口供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你要好好想想,‘正直’二字你可还承担得起?”
庄冰玉脸色一白,这是让她自己辞官的意思吗?
不,绝不!她好不容易才回来,才到了殿下身边,她绝不能就这么走了!
她站起来,眼里含着泪:“属下会仔细反省,属下先告退了!”
孟荀端起茶盏:“还不出来?”
苏欢跳进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荀哥哥你好啰嗦,而且你好坏,明明两句话就能说明本的事,你偏偏不告诉她,还说了一堆乱七八糟没什么大用的。”
孟荀笑:“哦?那就请苏大人教教本王,是哪两句话啊?”
把庄冰玉用过的茶杯推开,双肘撑在桌上,苏欢目光炯炯的看着孟荀:“第一:她为民着想没有错,但她动机不纯,而且她心里根本瞧不上那些平民,她的做法是想要荀哥哥知道她是有用的人,不过是在投机而已;第二:荀哥哥需要有用的人做属下,可是能跟荀哥哥并肩而站的人,必须要跟荀哥哥想法一致。荀哥哥要做大云之主,必要维护大云之法,因为这才是皇族之根本。”
孟荀看着她:“太聪明的女子并不招人喜欢,尤其是不招大云之主喜欢。”
苏欢点头:“没错,像我这样大咧咧把什么都说出来的,肯定不是太聪明。可是我也不是笨蛋呀,我是聪明得恰到好处!对不对呀荀哥哥?”
孟荀笑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