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攸宁知道，该到了跟舒夫人揭开谜底之时，于是走到近前，先分别向李莫与舒先生福身见过礼，这才对舒夫人道：“师父见谅，是徒儿带着大家伙刻意瞒住您，，杨如晦不愿看到王爷为先生翻案，三日前，竟偷偷将他们押解往琼州府。”
“还有此事，为何……”舒夫人脸色都变了，想是被吓一跳，此时再看向舒先生，舒夫人神情中尽是后怕。
“徒儿不该自作主张，只是师父一直在养伤病，我不想烦扰了您。”杨攸宁低头道。
愣了好一时后，舒夫人一把拉了杨攸宁的手，竟是叹道：“未想你小小年纪，尽想着替人周全，这些日子，舒宅之中，亦是靠了咱们阿敷当家，才算给撑过来，师父心中早已过意不去，只怕累着你这孩子，回头无法同大长公主交代。”
杨攸宁却福身道：“是徒儿知情不报，还请师父责罚。”
“你打小如我女儿一般，师父疼都来不及，何忍罚你，”舒夫人叹了声，又道：“一块到前头，去瞧瞧你平哥哥，师父我到底不放心。”
杨攸宁自是应下，与舒夫人一左一右，扶着行走稍显吃力的舒先生往前院而去。
李莫退到一边让他们先走，随后便跟在了后头。
待走了几步，杨攸宁忽然心下一动，忍不住掉头看了眼李莫，未想，人家正瞧着她呢！
见杨攸宁望过来，李莫一怔，立时停在原处，眼睛眨了好几下。
只后头杨攸宁面上一红，转回身去，立时随着舒家夫妇走了。
这晚的舒宅经过多日沉寂，难得热闹起来，此时正厅当中，已是摆起了宴席。
今日本是为了给舒先生父子接风洗尘，因着暂时不能将他们回来的消息透出去，所以只请了舒先生的至交好友曲先生，另外两位，便是李莫同重伤初愈的宋临安。
舒夫人乃是诗书大家，自没有普通妇人的忸怩，更无什么不见外客的避讳，这会子撑着病体，陪坐在舒先生旁边。
一开席，倒是舒夫人直接站起，冲着几位来客，先干为礼：“此次我家先生蒙冤，多亏各位鼎力相挺，才得渡过难关，奴家薄酒一杯，且表不尽感激之意。”
李莫立时起身，竟行起子侄辈之礼，双手捧酒，回敬道：“夫人过誉，我等不过是尽了本分，到底来晚了些，实不该让先生父子受这般委屈。”
“娘子不知，咱们乃是得了王爷救命之恩，昨日在黄坡崖，我父子二人被几个蒙面人拦住，就在差些被逼跳崖之际，王爷带着手下犹如天降，打得蒙面人全无招架，之后为救被赶到悬崖边上的平儿，王爷不惜与他一块摔下山崖，此时想来，为夫还心有余悸。”舒先生说到此处，不住地感叹，免不得冲着李莫直做揖。
舒夫人听到此处，眼圈便红了，起身离座，走到李莫跟前，叉手深施一礼：“王爷恩德，奴家铭记在心，没齿不忘。”
“夫人不必如此，小王愧受。”李莫自是又作揖，当着舒夫人之面，绝不敢端王爷的架子。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孩子的“哇哇”哭声。
舒先生一抬头，冲外头道：“可是安儿到了，赶紧进来，还不见过救下你父的大恩人。”
没一时，杨攸宁抱着孩子，带着正过来上菜的袁嬷嬷同琴儿、渡儿几个，一块进了正厅。
倒是曲先生笑问一句：“先生这是一回来，便急着为孙儿改名不成？”
“可不是，当日若非那‘大王儿’三字，老夫何来招了口实，方才已同夫人商议过，紧着给孩子换个乳名，取个‘安’字，不过求日后一家人平平安安守在一块。”舒先生不免又叹了半天。
舒夫人此时已回到坐上，笑道：“先生这一回总算醒悟，若非生性太过张扬，如何惹来觊觎，如今虽吃了苦头，倒不失亦有所得。”
这边宋临安道：“今日小侄倒是有好消息，提点刑狱司赵大人一早便到河中府，小侄亲往迎接，已然将咱们寻来的证据奉上，赵大人之意，过不得几时，便会正式重审先生之案，如今杨如晦贪赃枉法，诬人清白之事可谓证据确凿，待得开堂之日，定会让舒先生洗清冤情。”
杨攸宁此时早得了舒夫人眼神暗示，带着安儿坐到正厅门边一张高背椅上，这会子听得宋临安这一番话，心中自是高兴。
倒是一抬眼间，不意瞧见李莫侧着头，正与曲先生相谈甚欢，杨攸宁心下不由跳了几跳，赶紧低下头，装作在逗安儿玩。
其实不过瞅了一眼，杨攸宁已然瞧得清楚，李莫已重新梳洗过，剃去了微须，换上一身宽袖广身的青色锦袍，又恢复向来意气纷发的模样，只那双眸底布满的血丝，却仍未消退。
舒夫人这时竟自感概道：“未想一副《寿山觅仙踪》，竟差些要了我家郎君和小郎的命，当初奴家可是劝了先生多回，既得了名画，小心收着便好，何必四处招摇，果然……”
“夫人，不提此事了！”舒先生这时直摆手：“为夫知错，日后定谨言慎行，若再不长记性，可不跟咱们大王儿……不，安儿一样不懂事了吗？”
众人听到舒先生此说，皆大笑起来。
曲先生这时逗趣道：“如此说来，日后舒先生再得着好东西，咱们可就瞧不着了，惜哉，惜哉！”
“哪里，待得再有好物，咱们这些知己故交，自个儿私下把玩便是，可不敢叫外人知道。”舒先生这会子仰头将酒灌下，显是心情好了不少。
曲先生连连点头，倒是舒夫人一脸的无可奈何。
唯有宋临安却还在想着案子：“以小侄之拙见，若想扳倒杨如晦，除了咱们送去的杨如晦贪腐证据，当初杨如晦将那《寿山觅仙踪》送给了谁家，着实该要挖一挖。”
“临安，如今咱们只想着替舒先生翻案便是，其余之事，日后再说。”李莫这时开了口，竟像是要拦住宋临安。
宋临安本是个耿直的，并不听李莫的劝，反而道：“王爷，下官以为，杨如晦敢这般明目张胆鱼肉百姓，自然后头有人撑腰，若不查出纵容之人，只怕便是倒了杨如晦，日后还会有张如晦，王如晦……”
“临安啊，此事……老夫已然想得明白，如今但能保住一家大小性命便是极好，至于那些身外之物，寻不着也罢，你毕竟在京中做官，万事还当谨慎，莫到后头伤及自己，便是老夫对不住你爹爹了。”舒先生竟也劝起了宋临安。
曲先生看来是赞同宋临安的，此刻一拍桌子，道：“宋大人，在下以为，这事确实得查个清楚，否则回头杨如晦有人撑腰，说不得还能全身而退，可不是咱们百姓依旧要遭殃。”
杨攸宁哄着怀里的安儿，心里却在摇头，杨如晦那撑腰的靠山，可不正是崇政殿的官家，宋临安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被气糊涂了，难道他还准备参官家一本？
想到此处，杨攸宁没忍住，竟自笑了一下。
他人没注意到杨攸宁，倒是李莫目光，却飞快地扫了扫她。
杨攸宁虽未抬头，却能感觉某人望过来，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装着低头哄孩子。
倒是安儿仿佛明白杨攸宁有些不自在，一下子便哭了起来，杨攸宁借机起身，冲着舒夫人点点头，便抱着孩子退了出去。
从正厅出来，杨攸宁便往西头走，没一时，瞧见西屋廊阶下，欢娘坐在绣墩上，正陪着半躺在一张竹榻上的舒平，两人一边乘着凉风，一边说话，这副情景，竟教人生出岁月静好之感。
杨攸宁抱着安儿远远地看一会，想起前几日欢娘的悲苦，再比之今日，心下自是以为，这世上，果然平安是福。
或是瞧见杨攸宁抱了安儿往那边走，舒平同欢娘，不约而同转头看过来。
西屋门边站着安儿的乳母，这时已然走到杨攸宁近前，将安儿接了过去。
这边欢娘冲着杨攸宁招了招手，便是叫她去说话。
如今舒平回来，欢娘脸上便有了笑意，这会起身坐到舒平榻边，将绣墩让给杨攸宁，笑问：“阿公同阿母，这会子可是喝得正酣？”
“正是呢，”杨攸宁笑答：“可不是否极泰来，心下谁不松快。”
舒平却是摇头：“这会子案子还未重审，说到底，爹爹与我竟还算是逃犯，如今消息没透露出去，但要被那杨如晦知道，怕是还得上门寻麻烦。”
欢娘脸上变了变，到底劝道：“郎君放宽心些，这回有秦王护着咱们，倒不用怕那些不肖之人。”
“未能想到，我们父子竟得秦王舍命相救，回来这一路上，坐在马车里，爹爹还说，得人家这般恩情，日后竟不知如何报答。”舒平叹道。
杨攸宁稍有些吃惊，忍不住问：“何来用得上‘舍命’二字？”
便是欢娘也诧异地道：“郎君竟未同奴家提及。”
舒平挪了挪受伤的右腿，面上现出一丝酸涩：“可不是怕吓着你么，当日两名衙差押着我们漏夜出城，竟如催命一般，逼着我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