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先不必激动，趁着莫儿在，咱们紧着把话说了。”福王咳了一声，在旁边安慰道。
福王妃“嗯”了一声，退回到罗汉床上，随即叹了口气。
李莫不解，望着对面二位，不知他们到底有何紧要话要讲。
“莫儿，官家赏赐给你的秦王府，你可去瞧过？”福王这时问道。
李莫淡笑一下，回道：“孩儿公事缠身，总……抽不出空来。”
“抽不出空便不用去了，日后莫儿依旧跟咱们老俩口住这福王府，待得我和你爹爹百年之后，你领着儿孙继续住这儿，没人赶你们走。”福王妃立时接过话道。
福王给福王妃递了个眼色，随即吩咐一句：“瞧着天将要热了，王妃不如带人到库房挑几匹好纱，各院的帘窗都该换了。”
福王妃犹豫片刻，到底点点头，又颇不放心地瞧过李莫几眼，带着家下人等这才出去。
此时李莫约略猜出，福王要说之话，想是隐密。
西暖阁再无旁人了，福王却好半天未开口，倒是望着李莫瞧了好一时后，这才道：“那柳奉仪……已然被送进秦王府。”
李莫且低着头，到底无动于衷。
福王沉吟半天，问道：“莫儿，街巷中那些传言，关于你与那位柳奉仪……可是事实？”
这下李莫倒笑起来：“爹爹既知是传言，必然不是真的。”
听到李莫这般说法，福王似乎松了口气：“若是如此，也就罢了，”随即顿了顿，又道：“那位柳奉仪……你……便听王妃的意思，莫儿暂且不用搬过去了。”
李莫立时笑道：“孩儿正有此意，只怕爹爹嫌孩儿赖着不走，这下倒不用自个儿张口。”
福王显是笑不出来，拧着眉头问了一句：“可是你已然知道些什么？”
稍怔了一怔，李莫摇摇头。
毕竟要顾着女儿家的颜面，便是不喜柳霜儿，李莫也不会在背后指摘她行事肆意，不分是非，况且柳霜儿被赐给他，也非她有意图谋，李莫并不想怪到柳霜儿头上。
福王倒是又瞧瞧李莫，继续道：“娶妻之事，王妃正在物色，自要为莫儿挑个全合心意的，至于柳奉仪，到底……身份特殊，权且在你府中养着，不过，当要敬而远之，可明白了？”
李莫“嗯”了一声，管他明不明白，反正无心探问。
“这几日你不用在京城待着，到外头走走，权当散散心。”福王干脆催他离开。
李莫略加思忖，也体会出福王之意，恐怕还是想让他远着柳霜儿，倒也觉得无所谓，自是点头，这才告退出了暖阁，心中想着，到底该离开一时，省得心里还傻傻地惦念着某人。
一转眼，竟是到了四月天，外头已不独是暖和，虽未入夏，居然有些渐热起来。
这日过午，杨攸宁歇晌醒来，身上锦被盖得人燥热，颈间不觉已出了香汗。
“嬷嬷。”杨攸宁嘤咛了一声，掀开锦被，翻身坐起。
床边传来渡儿的声音：“嬷嬷去正院了，明日公主便要回来，嬷嬷带人，正赶着收拾正院屋子。”
杨攸宁“哦”了一声，打着呵欠下床，吩咐道：“梳洗一下，咱们也到正院瞧瞧去。”
说来自打大长公主去了梧山寺，那正院已然闲置一年多，原本大长公主月前便该回来，不过那位太医陈子良却不肯松口，只道大长公主还需静养，只怕路途劳顿反而不好，于是拖至今日，才终得能回来。
没一时，杨攸宁便来至正院门外，站到院外阶上，很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前几日进宫，圣人便说了，待大长公主回荥阳城，便要着手准备她与李延的婚事。
至于那一头，按照李延递来的消息，千秋节圣人金口一开，几乎就在次日，秦王便被赏了府邸，未隔几日，那位被削了头发的柳奉仪，也进了秦王府。
这一回多亏圣人力换狂澜，竟将那场赐婚风波，悄然地消于无形，于杨攸宁来说，心中不可谓不感激。
不过，到后头居然扯进柳霜儿，却教人始料未及，尤其是，那柳霜儿与官家还……此事若传出去，说不得成了千古笑话。
一想到此处，杨攸宁不得不佩服圣人手腕了得，竟是一石二鸟，压得官家说不出半个“不”字，只是此外，却多少有些叹惜。
李莫到底最是无辜，且因着她杨攸宁，才惹出这后果，总归教人忐忑。
“四娘过来了？”正在杨攸宁顾自思忖之时，赵管家乐呵呵地从里头走出来，上到近前。
“管家，院子里外可都清过？”杨攸宁定了定神，问了一句。
“差不离了，按着四娘上回吩咐，该换的、该补的、该添的，全无遗漏。”赵管家拍着胸脯保证。
“这便好。”杨攸宁说着，便要往院子里走。
倒是赵管家这会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呈到杨攸宁跟前：“去河中府送满月礼的家院回来，说是礼已然送到，舒夫人还回了信，小的方才正想送信去，可巧四娘过来了。”
杨攸宁眼睛立时便亮了，接过信来，笑道：“如今师父同舒先生算是圆了心愿，只可惜我前些时日走不开，否则真当亲自去喝那满月酒。”
“舒家小郎这乳名倒颇有气势，大王儿……”赵管家乐道：“果然是诗书大家，取个名儿都掷地有声。”
这边杨攸宁已然展开舒夫人的信，信纸用的是舒笺，乃舒夫人亲手所制，隐有墨香，更兼字体娟秀，文笔流畅，不啻一副佳作。
但见那信中，舒夫人问候过大长公主，又叮嘱一番杨攸宁学问之事，之后连篇累牍便是大王儿，自是夸赞自家孙儿如何粉雕玉琢、机灵乖顺，又提及舒先生爱孙如痴，笑谈如今他心中只存二宝，一是那副《寿山觅仙踪》，再便是大王儿。
杨攸宁边看边笑，不由自语道：“不知何时才得瞧见大王儿真容，果然稀罕得很！”
说到这里，杨攸宁心头已然有了想法，大长公主身子如今已然好多，待过些时日，她便要去一趟河中府，探访舒夫人伉俪之外，少不得会一会那小人儿。
将舒夫人的信笺小心收到袖中，杨攸宁抬步便进了正院，此时不少女使、家院们正忙活着，进进出出，倒是热闹主。
杨攸宁左右看了看，瞧见院当中放置了一座石头鱼缸，只觉眼熟，不免问了一句：“这可是花厅那头搬来的？”
“正是，五郎孝顺，说是这南屏金鱼沾着灵气儿，大长公主回来看着，必能开怀，命小的们运过来一座。”一直跟在旁边的赵管家听得杨攸宁这么一问，忙笑着回道。
说话间，赵管家伸手在缸里头拂了拂，渡儿难得好奇，也探过头，瞅着正自游来游去的鱼。
杨攸宁笑笑，也没吱声，正打算进屋，赵管家又道：“说来花厅那头的金鱼也没剩几条，这些是新添的，昨儿个临晚，福王府特地派人送来。”
福王府？杨攸宁稍愣，转头瞧了眼赵管家。
赵管家少不得跟她解释：“想是五郎跟秦王提及的，着实上回人家送来的品种竟是难得，小的在荥阳城寻了多日，皆是不见。”
杨攸宁愣了愣，到底有些时日未听人提到李莫，乍一听见“秦王”二字，心头不由“咯噔”一下。
正说话间，袁嬷嬷从正屋探出头来，笑道：“听着是管家在同谁说话呢，原来四娘过来了。”
杨攸宁走上前：“渡儿说嬷嬷在这儿忙着，我便过来看一眼，”说到此处，她又看看外头天色：“这时候，咱府中那位外舍生也该下学了吧？”
“四娘放心，小的派了个老实靠得住的去接了，也是怕那帮小厮自个儿贪玩，半道把五郎领到不知何处去。”赵管家忙又回。
待杨攸宁进屋里瞧过一圈，果然是焕然一新，便是在正屋搁了好些年的紫檀嵌玉云龙纹地屏，这会子也是锃光发亮。
待又回到院中，杨攸宁少不得谢了赵管家同袁嬷嬷：“当日婆婆在府中，我哪觉得当家辛苦，这一年多才明白这份艰难，倒是二位为我姐弟操心甚多，今日当该谢过。”
赵管家忙摆手，却是叹了口气：“四娘这话让小的过意不去，说来打年轻之时，小的便进了府，那会子岳大将军还在，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谁成想这会子，竟这般冷落。”
“管家何来说这丧气话，如今否极泰来，待得大长公主回了府，便该论及四娘婚事，过不得几年，五郎娶妻生子，可不又红火起来，想着便欢喜。”袁嬷嬷笑道。
杨攸宁只在旁边听，一直以来，她心中盼着的，可不就是这般结果，然而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欢喜，不过如此罢了。
又絮叨一时，赵管家便下去了，杨攸宁也不急着回去，叫渡儿寻些鱼食来，便走到鱼缸边。
倒是袁嬷嬷陪在旁边，小声嘀咕道：“五郎到底不晓事，如何还同那人整日混在一处，不是说五郎也晓得那人居心叵测吗？”
杨攸宁立时对袁嬷嬷摇了摇头，她已然特意嘱咐过袁嬷嬷同渡儿，前头之事既已完结，便再不必提，更不能教大长公主知道，反正如今李莫也算与柳霜儿破镜重圆，大家各自安好，杨攸宁再不想起什么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