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如晦有点拿不准李莫在笑什么,不免刻意小心地问:“王爷,可是下官何处说得不妥?”
“杨大人博闻强记,于政事上颇有见地,福王当着小王之面,便曾如此夸过,”李莫先是一脸的赞许,随后却又摇头:“只这一回,杨大人到底不该同宋大人硬碰硬,当日小王便领教过宋大人厉害,着实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意欲参倒赵王,杨大人今日……失策啊!”
“那就是一条疯狗,见谁就咬。”一听到“宋临安”这名字,杨如晦就气得直跺脚,心中顿悟,难怪当日杨月宁总催他做掉此人,看来宋临安果然是大祸害,如今直教人后悔不迭。
“以小王之见,虽杨大人拒不认杨四娘之指控,可毕竟人证物证俱在,且毕竟事关大长公主府,圣人定会出面,回头宋临安将此事带到朝堂之上,只怕便是官家想保……到底难为。”李莫叹道。
其实杨如晦多少还是有些心虚,当年之事,原以为再无人提及,谁能想到,这杨四娘本事了得,多年之后居然还能寻着证据,竟不知谁在背后帮她,若是张氏一党所为,自己定然凶多吉少。
“杨大人啊,那杨四娘如今认定了其父是因杨大人而死,料想便是此时不得定论,待回到荥阳城中,人家还是会到圣人跟前喊冤,圣人何等人物,想是杨大人心知肚明。”李莫竟似乎猜出杨如晦所想。
“那个……”杨如晦噎住,好半天说不下去,他也明白,如今朝中大势,隐隐是女主当道,就算官家调了福王回来,以期与张氏一党抗衡,毕竟时日尚浅,如此想来,倒是当日自己在舒彻之事上失之谨慎,不该因为一时之气,反陷自己于被动。
“福王极是器重杨大人,小王临出城之前,福王曾为杨大人到官家驾前请命,希望将杨大人拔擢回京,另加重用,若是顺遂,过不得一年半载,杨大人当会高升,只未料此时闹出这等事,后头杨大人又被翻出旧案,若是证据确凿,到底可惜……”李莫面露遗憾,感叹不已。
听得李莫说法。福王竟有意重用自个儿,杨如晦心里更亏得不行,当年未得将杨如曜之女斩草除根,今日又教宋临安逃过性命,可不是处处棋差一着。
“王爷,下官冤枉,还请您从中转圜。”杨如晦干脆跪到李莫面前,自是觉得只能指望这一位了。
李莫却一脸沉吟之色:“杨大人起来说话,其实你原本前途光明,可惜一时犯了糊涂,人家倒是早有成算,只怕回到京城面见官家,也是有底气,小王知道,杨大人极得官家恩宠,福王也是欣赏于你,如果为这等小事伤及仕途,未免因小失大。”
“下官绝不认罪。”杨如晦低着头道,心下明白李莫说得有道理,这后头自己麻烦大了。
李莫点头:“还有舒彻之案,官家明白你一片忠孝之心……不瞒杨大人,小王临来之前,官家特意嘱咐过,务必助杨大人安然脱身。”
杨如晦听到此处,已然痛哭流涕:“官家恩德,臣至死难忘,但得逃过此劫,当为官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李莫淡笑一声,却道:“小王直言,杨大人这麻烦,竟是自己惹出来的,何至于为了一副画作,非要定舒彻谋逆,假若换个别的罪名,也不至于惹来天下读书人不服,你这法子着实有些不智,亦给朝廷惹来麻烦。”
杨如晦此时已然认定李莫是救星,不由自主说出心里话:“那舒彻实在是个迂腐的,无论下官好说歹说,他死活非要将《寿山觅仙踪》要回去,下官给银子都不肯,此人后来甚而扬言,要去荥阳城寻个说法,下官急得没法子,才随便寻了罪名。”
“以你之意,舒彻果然没有谋逆之心?”李莫挑眉问道。
杨如晦自是点头:“下官知错,当时气急才想出这法子来,如今已是后悔,若非因着此事,也不会后头惹来那么多麻烦。”
“杨大人那位表弟孙敞,也是叫人无语,小王不解,你如何能容他胡作非为,”李莫又问:“宋临安可是当着官家的面,状告孙敞曾为了买纱,与一个叫赵二的人起了口角,这之后生出意气,竟将人发配去做苦役,只怕其中,当有杨大人的纵容吧?”
“这……确是下官御亲不严,日后定当对孙敞严加管束。”
李莫叹了一声:“杨大人想是不知,那孙敞已然招供,他在河中府做的生意,背后东家便是杨大人,甚而挣的银两,全送回了荥阳城杨宅,杨大人可有何说法?”
杨如晦这会子已是老泪纵横:“王爷,着实……下官引狼入室,哪知此人居然背后行这等事,那银两……下官不知。”
“不如杨大人跟小王说说,当年杨如曜之死,又是何故?”李莫这时压低声音问道。
一时杨如晦竟噎住,到后头思忖半天,才道:“不敢瞒王爷,当日官家对岳平这女婿极不顺眼,下官乃受柳成之命,自是要将人……”
李莫面色突然冷了下来:“杨大人之意,倒是为替官家去出心头大患,一个济州转运使,小王不觉得,官家竟容不下……”
“王爷误会,并非官家亲口所命,乃是柳成跟下官提及此事,下官亦是奉命行事。”杨如晦此时完全对李莫推心置腹,只将人视为救命稻草。
“不瞒你说,小王已然飞鸽传书福王,请示将此事能压下便压下,不过瞧着那位马大人必要追究,只怕这一回,杨宅快要被查抄了。”李莫打量着杨如晦的神色。
杨如晦一惊,立时又跪到李莫面前:“下官知错,王爷,下官愿将家中财帛全部献予福王,只盼还下官一个清白。”
“哦?未想杨大人出手这般爽快,”李莫哼笑一声,转头冲外头道:“马大人、宋大人,听够的话,便进来吧!”
这边杨如晦正自盘算着要舍财保命,未料李莫突然这么来了一句,不免愣住。
没一会,马大人同宋临安一前一后进屋,宋临安手上还捧着张纸。
马大人先是冲着李莫作了个揖:“王爷为人公正,机智果断,这一回竟是让杨如晦主动招认,下官佩服之至。”
“你……”杨如晦心下一凉,混沌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是被李莫摆了一道。
李莫掸眼瞧瞧杨如晦,笑道:“如此,杨如晦贪赃枉法之案已定,临安想是已录好供词,赶着让他画押,何等处分,马大人当是心中有底了。”
这日一大早,顺水街舒宅门前,已然挂好了两辆牛车。
杨如晦终是罢官入监,舒家人长出一口气,今日舒先生不免来了兴致,只说否极泰来,要领安儿去大王庙拜拜,好感激一番佛祖保佑,少不得,也是想去散散心的意思。
舒先生先自抱着安儿出了宅院,后头杨攸宁扶了舒夫人跟着,渡儿、琴儿及安儿的乳母皆随在了后头。
倒是欢娘由袁嬷嬷陪着送出来,自是福身送道:“阿公与阿母路上小心。”
说着话,欢娘却拿眼不放心地瞧着舒先生怀中的孩子。
舒夫人自是明白欢娘担心,回身嘱咐道:“欢娘,安心在家中陪着平儿,我们带了安儿去大王庙还过愿,自会赶紧着回来,你且放心便是。”
说到此处,舒夫人又对一旁袁嬷嬷道:“嬷嬷这几日辛苦,宅中之事,还得拜托你张罗。”
“夫人客气,一切交给奴家。”袁嬷嬷自是笑着道。
舒先生已然抱着孩子先上了车,这时探出头来:“娘子快些上车,为夫回头还有贵客登门,今日但请袁嬷嬷辛苦,多备些好酒佳肴,老夫沉冤得雪,今日要与故交们聚一聚,一醒方休才是正理,对了,少不得咱们安儿也得做陪。”
“你个老不休的,当是媳妇儿的面说这话,可是想着将安儿一个吃奶的孩子,变成如你一般酒鬼?”舒夫人立时嗔斥一句。
“不过笑话,夫人何必当真。”舒先生嘟哝着,缩回了头去。
众人听着皆笑,杨攸宁更是以袖掩口,如今舒先生沉冤得雪,可谓云开雾散,舒家总算又有了生气。
宋临安早已带来消息,那杨如晦供认不讳,当日为一已私利,给舒先生罗织所谓谋逆罪名,如今马大人收了杨如晦官印,将杨如晦及手下一干人等全数押入牢中,不日便要带回京城受审。
至于当年杨如晦杀人之案,杨攸宁是以苦主身份上了大堂,杨如晦虽抵死不肯认下,不过证据确凿,便是他抵赖,也无关大局。
昨日曲先生来舒宅,自是提到,谋害朝廷命官乃是头等大罪,杨如晦这回逃不掉了。
不一时,舒夫人上了前头舒先生同安儿的车,杨攸宁领着渡儿几个,一块坐到后一辆车上。
众人从顺水街出发,便往北城门方向走去。
一路上,琴儿同渡儿有说有笑,杨攸宁在旁边听着,心情亦是愉悦。
快要拐上城门街时,却不想前头大道突然被人挡住,赶车的家院自是下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