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莫这么一说,宋临安竟一下子蹦起来,气哼哼地道:“王爷此言,竟是要护着河中府不成,如今本地百姓怨声载道,父母官霸道狠戾,只贪一己私利,全不顾民生疾苦不算,还肆意构陷无辜之人,这天理到底何在?”
“宋御史有话直说,何必含沙射影,若有证据,咱们对质便是!”杨如晦立马大声驳斥。
但瞧李莫态度中庸,甚而明显偏向自己,杨如晦此时倒是颇有底气,并不怕宋临安咄咄逼人。
“马大人,下官既为御史,便有监察百官之责,杨知府行事不妥,下官已然拟过奏折递往京中,至于河中府荼毒百姓之证据……俯拾皆是!”宋临安冷冷地瞧着杨如晦,高声应道。
李莫不急不慌地问:“宋大人乃御史台中人,监察官员倒是应当,不过,今日既讲到证据,可否请宋大人说一说,杨大人哪处做得不周严,以至你定要上达天听?”
便是马大人也搁后面问了句:“宋大人,但讲无妨,也好让杨大人能当面替自己辩驳。”
杨如晦心下冷笑,瞅着宋临安,还真未将他放在眼中,觉得此人不过是个只会上蹿下跳唬人的,哪有杨月宁说得那般本事,更不信宋临安手中会有何证据。
来河中府这富庶之地,杨如晦的确捞了不少,不过,他为官多年,当初也曾栽在贪赃一事上,少不得吃一堑长一智,如今该捞的捞,却也知道不可轻易露相。
当初孙敞投靠过来,颇中杨如晦下怀,兹后商定一明一暗,这银子归孙敞出面来挣,杨如晦乐得跟后头撑腰,顺便坐收渔利。
说来孙敞狐假虎威,倒是赚得盆满钵满,外人谁会知道,神不知鬼不觉的,大笔大笔银子,悄悄地淌进了荥阳城东坎巷的杨家。
得知宋临安随秦王李莫来到河中府,杨如晦立马警醒,自是派马师爷给孙敞递信,让他该收拾的收拾,别教人逮住把柄,前几日提点刑狱司又来了这姓马的,杨如晦再不敢迟疑,直接催了孙敞,赶紧一走了之,能跑多远,便跑多远,
这会子任他宋临安如何叫嚣,杨如晦倒不以为惧,人赃俱无,岂奈他何?
宋临安似乎斟酌了一下,走到杨如晦跟前,淡淡地问了一句:“杨大人,虽这些年过去,想必您不会忘了,荥阳城杨氏最后一位家主杨如曜?”
杨如晦脸色顿时一变,着实未想到,此时此地宋临安会跟自己提什么杨如曜,心中虽是慌乱,却故作镇定,王顾左右而言他地道:“宋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参奏本官,悉听尊便,只不能随意攀诬本官清白。”
宋临安上下打量杨如晦好一时,倒是笑起来:“杨大人算来同前济州转运使杨如曜还是远亲,怎的如今提都不敢提?”
“宋大人到底何意?”杨如晦眯眯眼睛,脸色阴沉下来。
“今日下官想说的是,有杨氏苦主,听得王爷同马大人来到河中府,于是递上状纸,欲告杨大人当年图私利不成,暗中杀害朝廷命官。”
“哦?”马大人先自惊讶起来:“还有此等事?”
“着实血口喷人!”杨如晦猛地大吼一声,却藏不住色厉内茬,到底是心中虚妄。
李莫似乎惊讶了一下:“杀害朝廷命官可是大罪,宋大人或有实据?这可不能胡说。”
宋临安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回王爷,如今人赃俱获,还请马大人唤苦主上堂。”
杨如晦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到底未曾想到,这许多年过去,居然杨如曜的案子会再次被翻出来,且是在如今这种情势之下,至于这苦主……他心中早猜出几分。
没一时,杨攸宁便与袁嬷嬷一块上了大堂。
看到面前这一老一少,杨如晦不禁咬紧牙关,双手不自觉握在一处。
“奴家杨如曜之女,今日要为父母伸冤。”杨攸宁站在堂下,因着身份贵重,不过叉手福身,并没有跪下。
“杨四娘,你要告谁,或有真凭实据?”李莫坐在太师椅上,淡笑地问了一句。
杨攸宁抬起头来,面色沉静地道:“奴家要告杨如晦,当日勾结盗匪,杀我爹妈,后又与奸臣暗通款曲,竟将我杨氏位于东坎巷的宅院占为已有……”
是夜,河中府后堂一间厢房,此时已遭了软禁的杨如晦半坐在一张罗汉床上,不免垂头丧气。
杨如晦未想到,自个儿风光这些年,今日却到底栽了。
宋临安还真好大本事,居然将多年之前的旧案翻了个底朝天,当日动手的盗匪尽数落网便算了,竟连杨如晦以为早已躲起来的孙敞也被抓了回来。
最教杨如晦觉觉着可恨的,乃是孙敞居然还留着当年他们之间通的书信,到后头,终成了他谋害杨如曜的证据。
说来十多年前,之所以杨如晦有胆量铤而走险,乃因杨如曜不讲亲戚情面,断了他财路不说,还半分不肯通融,须知杨如晦入股漕运的,除了在官场上挣的俸禄,便是他家杨老娘那点棺材本,眼见打了水漂,可不是气急。
再有一点便是,对杨如晦而言,杨如曜实在叫人不服。
杨如晦只觉得,大家都姓着杨,何来那杨如曜仕途顺遂,年纪轻轻便名声在外,还当上济州转运使,而自个儿却一直在京中混着六品的员外郎,许久不得升迁。
另外一个缘故……
杨如晦那会子攀上了柳成,无意之中得知不少内情,便比如辅国大将军岳平功高盖主,大长公主又明摆着与宝慈殿走得近,官家心内非常不喜,那杨如曜作为大长公主与岳平之婿,就算才能再高,也不入官家龙目。
柳成暗示,若谁能扳倒杨如曜,便是趁了官家的心。
如此一来,杨如晦少不得发下狠愿。
果然,杨如曜一死,按柳成说法,官家极是称意,而很快,杨如晦俨然成了柳氏门下走狗。
后头杨如晦随便提了提,说要照顾杨家遗孤,免得她游离失所,柳成立时大开金口,直接将杨家东坎巷的宅院拨给了杨如晦。
想到此处,杨如晦定了定神。
虽然柳成已倒,到底还有官家偏着他,便是福王,亦是诸多照片,今日宋临安同马大人闹得再厉害,秦王却一直在那镇着场,以至那二人终究不敢当场摘了自己官帽,只能软禁了之。
事到如今,杨如晦自然相信,这等小事,秦王必定会替他做主。
其实杨如晦自认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在大堂之上,他先抵死不认当年谋害杨如曜之事,再辩称所谓与孙敞的书信皆是伪造,至于杨攸宁那嬷嬷提的什么“帮凶”方淮,当场便被李莫给否了,只道此人品行方正,否则如今也不能在替福王效力。
想到此处,杨如晦暗暗一笑,马、宋二人意欲弄倒他,可没那么便宜。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说话声。
杨如晦立时从罗汉床上坐起,他听出来,那是秦王到了。
果然,李莫很快走进厢房,瞧了眼上前冲他打作揖见礼的杨如晦,笑着摆了摆手:“杨大人,不必多礼,今日你着实受了惊,小王晚上无事,想来同你聊聊。”
杨如晦自是恭敬地回道:“下官行事不妥,让王爷替下官着烦了,此时王爷驾临,下官更是感激不尽。”
说着,杨如晦赶紧请李莫坐到屋内一把高椅上。
待得李莫笑着落了座,倒是感叹了一声:“也怪不得杨大人,只怕那些人闹出恁多事来,其意竟是针对福王,谁教杨大人如今是咱们这头的呢。”
“能得王爷体恤,下官铭感五内。”听得此言,杨如晦更回笃定,人家过来是帮自个儿的。
“福王一向对杨大人极为欣赏,当日杨大人那一番对大周外交之见解,小王亦从福王那儿听说,觉着杨大人才学不凡,当得起大周‘股肱’之称,这区区河中知府,竟是屈了才。”要莫笑道。
杨如晦眼睛眨了好些下,心中不由暗喜。
当日离开荥阳城前,杨如晦确是去求见过福王,照着杨月宁提示,投其所好地提及大周对外之策,且在福王跟前侃侃而谈了好一时。
说来杨如晦至今还记得,当初福王听完自己所说,神色中完全可称惊艳,杨如晦不免佩服自己女儿,真如女诸葛一般,困坐家中便能知天下事,虽于外交之上,杨如晦并不太明白,然而照本宣科,到底起了效用。
“本王有一处颇好奇,杨大人在外政之上似乎研究得透彻,小王便要请教,你是如何臻别敌友的?”李莫一撩袍子,闲闲地问道:
杨如晦有些愣住,当初在福王跟前到底说了些什么,他此时已然记不清,说来那回临去见福王之前,杨月宁给他写了只言片语,让他强记下来再略作发挥,只道必能打动福王,不过如今时日隔得太长,杨如晦早忘得差不多。
“那个……自然是合纵连横。”杨如晦结巴了半天才回道,不免心中庆幸,多少他还记得这四个字。
李莫挑了挑眉:“何谓合纵连横?或者说,孰敌孰友?”
杨如晦支吾了大半天,到底说不出所以然来,不免急得有些冒汗,最后硬着头皮道:“契丹与西夏,皆是好斗之徒,自当回以颜色,大周倒是可与回鹘与新罗交好,或是再派公主和亲,也是一个办法。”
这边李莫似乎听得认真,到了后头,居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