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袁嬷嬷在旁边紧着问：“这是怎得了，我家四娘都已然应承了卢娘子，你倒哭个什么劲儿？”
“奴家便知四娘乃心善之人，自是感激不尽，”卢娘子哽咽着道：“日后王妃进府，奴家必定尽心侍候着。”
“说什么呀！”杨攸宁一时笑了，瞧着卢娘子，目光中竟带了些羡慕。
“叫姓卢的小娘儿们给爷出来！”外头突然有人吼了一嗓子。
卢娘子显是惊了一下，回身跑到门边，隔着竹帘缝隙，偷眼往外观瞧。
杨攸宁听出这是李延来了，瞧着卢娘子此刻吓破胆的模样，不免被逗得直乐，便是袁嬷嬷也忍俊不禁。
“既然王爷驾临，趁这机会便把话说开，咱们四娘可是答应让卢娘子留下，卢娘子倒不用怕。”袁嬷嬷在旁边笑道。
杨攸宁不免起了谐趣之心，冲外头喊了声：“王爷，人在这儿呢，还请王爷移步厢房。”
卢娘子一惊，左右瞧瞧，干脆闪到了杨攸宁身后。
这下杨攸宁又是大笑，想来这卢娘子对李延竟是怵得很。
没一时竹帘挑起，李延果然从外头走了进来。
“四娘莫理会这小娘儿们，回头小王便将她宰了，扔进乱葬岗！”甫一站定，李延便瞪住了卢娘子。
卢娘子瑟缩一下，一时根本不敢拿眼看赵王。
“还不跟小王回去！”李延猛地大喝一声。
杨攸宁感觉自己胳膊被人拉了，待一回头，便见卢娘子一脸的害怕。
“王爷这又何必呢，”杨攸宁忍着笑道：“你若肯将人留下，自没人拦得住，或不肯，便赶了她走，何苦凶成这般。”
卢娘子这会子倒似乎生了勇气，强自镇定地道：“王爷，谁都拦不住奴家留下。”
李延一翻眼，倒是将包袱丢给了杨攸宁：“四娘留不留人？”
杨攸宁打量着两人，反问一句：“若奴家说留，王爷肯听？”
这边卢娘子听此一说，拉着杨攸宁的胳膊竟是更紧了些。
“那个……你说得真心？”李延紧着追问，一眼不眨盯住杨攸宁。
“有何真不真心，但问王爷自个儿愿不愿意。”杨攸宁有些明白了，只怕李延心中想留人，不过碍于圣人不喜，或是怕得罪了大长公主府，才想出将卢娘子打发到她这里的主意。
瞧过李延一时，杨攸宁不免暗自生叹，说来她与李延也是打小玩在一处，杨攸宁今日才算发现，这人也非成日只知吃喝玩乐，没甚底数的，倒是闷头也能想出诡主意来。
卢娘子扯了扯杨攸宁，不放心地问：“四娘说站我这头的？”
杨攸宁点头：“成了，跟你家王爷回府便是。”
“我便知道四娘是个懂事的！”李延端量杨攸宁一时，大约瞧出她是说的真话，不免哈哈大笑起来。
杨攸宁也弯起唇角，居然替李延同卢娘子开心。
“既是四娘点了头，你还不滚回王府，别在这儿待着碍眼。”李延冲着卢娘子一瞪眼，这会子倒是赶起人来。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袁嬷嬷，这时忍不住来了一句：“王爷，我们四娘贤德，只到底二位得顾全着她些。”
李延显是心情很好，一昂头道：“嬷嬷放心，待四娘入了府，小王自是天天上香，当菩萨一般供着。”
杨攸宁忍不住啐了李延一口，倒是卢娘子也在旁边听得乐不可支，还道：“日后奴家当好好侍候四娘的。”
“对了，今日倒是有好消息，”李延递了个眼色，让卢娘子先到外头去，卢娘子倒是听话地出了厢房。
杨攸宁问道：“王爷请说。”
李延哼笑一声：“提点刑狱司总算落了案，杨如晦被判发配沙门岛，永世不得出岛，家财充公，男丁苦役，女眷罚没入宫。”
杨攸宁眉头不禁皱起来，她原以为，杨如晦害人不浅，更兼贪赃枉法，荼毒百姓，自当求死，却未想，还是让他逃过了。
“如何不判死？”袁嬷嬷在旁边气道。
“你们竟不知，张琢一派据理力争，定要将此人斩了，便是秦王亦是一力要对杨如晦处以极刑，只官家深为不舍，便是这判罚一事，在朝堂上也吵了不少时日，最后是福王出来当了好人，定下罚往沙门岛，这已是流配之刑中最重的一等。”李延跟杨攸宁解释。
杨攸宁默然无语，看来官家依旧想保住杨如晦，便是谁人都无可奈何。
李延瞧了杨攸宁一时，转而又道：“因着杨如晦之事，这一回朝中派系倒是瞧得清楚，如今官家显是纵着福王一派，这些时日，借着考绩不显，撤了各部不少官员，其中大半是张琢人马。”
杨攸宁长嘘了一口气，自打回荥阳城，她也进宫多次，从圣人与前来拜见的官员的一些说法中，杨攸宁多少看得出来，如何形势不太妙，或是说，福王隐然开始站了上风。
不过圣人一向要强，如何轻易服得了输，只怕后头，还不知有怎样的争斗。
“说来倒是有些意思，”李延这时却笑了起来：“倒是小王那位四哥耿直得有些过，昨日官家颁下杨如晦流放旨意，他居然还在反驳，只道绝不可放过此等奸佞之人，当时两派之中都无人言语，也就听他一人在那高谈阔论。”
“后来如何了呢？”杨攸宁忍不住担心道，到底担心因着此事，反累及李莫前程。
李延呵地一笑：“几兄弟中，官家对四哥最是不用给面子，自是训他无视圣意，胆大包天，到后头，派了骁骑营侍卫，将人直接赶出去朝堂，这会子命他闭门思过，不许出府了呢！”
从河中府回来后，杨攸宁便再未见到李莫，甚至每每岳五郎提及李莫，都要被她刻意打断，只为觉着彼此已然心领神会，日后各不相干，再无交集。
不过，今日杨攸宁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说不相干，杨攸宁又如何能不闻不问。
一旁袁嬷嬷瞧了瞧杨攸宁，显是有些怕她说得太多，惹出李延生疑。
杨攸宁明白袁嬷嬷的意思，再未说几句，便沉默了下来。
李延也是个待不住的，没说一时便嚷着要走，杨攸宁自得送他一送。
出了厢房，杨攸宁倒是瞧见，卢娘子正抱腿蹲在院门边，手里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
想来渡儿好奇，搁她旁边站着，正瞧得仔细。
杨攸宁走过去，看着卢娘子面前的地上画着一只小猫，淡淡几笔，竟是活灵活现。
“这是从哪学来的？”杨攸宁笑问，看得出来，卢娘子的笔法，只怕功底不浅。
卢娘子抬头，咯呼地笑起来：“奴家爹爹做过画师，那种写话本的，虽他过世得早，不过留下不少册本，幼时我体弱，便只在家中摹着玩儿。”
“还在这卖弄，你可知四娘乃是当世书画大家舒夫人的徒弟，你这点雕虫小技，竟好意思在这儿丢人现眼？”李延叉了过来，居然在卢娘子屁股上踢了一脚。
杨攸宁睨了李延一眼，等渡儿将被踢坐到了地上的卢娘子扶起，不免嘱咐道：“卢娘子便回王府吧，日后若得了空，来这府中坐坐也成，若有画作，带来让我瞧瞧，我觉得挺好。”
卢娘子此时眉眼都笑弯了，竟是连连点头：“舒夫人可是天下皆知的，想来四娘技艺也是了得，只望您不嫌弃，奴家定要来讨教一番，未想今日还遇到知音，要不，奴家便拜四娘为师如何？”
“算了，我还没出师，可不敢闹这笑话。”杨攸宁咯咯笑道。
两人一来一往，倒是将李延忘在了一边。
到后头李延咳了一声：“小王走了！”
杨攸宁少不得福身相送，李延随意摆了摆手，正要走时，却似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走到杨攸宁旁边，低声道：“那杨如晦未必能活着到沙门岛，小王自会给大长公主府一个交代，你且放心。”
这话背后实有意味，杨攸宁竟是愣住，疑惑李延竟有何打算。
“还不走！”李延说完，便冲着身后暴喝一声。
这边卢娘子怔了怔，提起裙裾，小跑地追了上去，李延倒像逗她，越走越快，卢娘子紧着在后头跟上，最后干脆伸手去扯李延的袖子。
起先李延甩开她好几次，未想杨卢娘子死不肯放，到后头，杨攸宁看得清楚，李延一把抓了卢娘子的小手，两人到底一块走了。
“瞧得出来，王爷着实喜欢这卢娘子，”袁嬷嬷在一旁颇有些担忧地道：“四娘竟是不怕，日后嫁入赵王府，有人来争宠？”
“我倒觉得，他俩个在一块，十分般配呢！”杨攸宁反而笑了，自觉日后定能做一位大度可亲的当家主母，少不得妻妾相合，至于争宠……
不是杨攸宁无妒，只是这颗心已然给了某人，杨攸宁心里，早生不起波澜。
袁嬷嬷转过头，不免打量起杨攸宁。
倒是杨攸宁这会子叹了一声，道：“想是陈太医该来了，我便去正院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