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杨攸宁带了渡儿刚来至大长公主正院外,便见崔嬷嬷陪着一人出来。
原来是陈子良过来给大长公主请脉,瞧着这是已然诊完,杨攸宁少不得赶紧上前见礼。
说来陈子良如今在大长公主府算常来常往,两下也是熟识,少不得彼此寒喧几句,再到后来,便提及大长公主的病。
陈子良笑道:“这病向来三分靠药治,七分由人养,如今药是减了,不过还需大长公主自个儿将养得当,才能慢慢恢复。”
杨攸宁深以为是,正想应承一句,身后传来岳五郎的声音:“在外头便听得说子良兄来了,五郎特意赶过来,果然遇上了。”
陈子良自是笑着招呼:“五郎今日下学得早些?”
“今日有老学究过来讲学,胡子一大把,话说得颠三倒四,糊里糊涂,我听得快睡着,后头干脆被先生们赶了出来。”岳五郎嘻嘻一乐。
杨攸宁立时教训道:“你真好意思说,治学之根本,当以尊师最重,这会子被赶出太学,要是知礼的,还不觉着羞死,五哥倒是得意得紧,要不要我禀报婆婆,让她老人家一块得意?”
岳五郎立时“呀”了一声,竟是蹦到一边,眼瞅着不远处的正屋,冲着杨攸宁直作揖。
一直站在杨攸宁身侧的崔嬷嬷与渡儿忍俊不禁,崔嬷嬷干脆在旁边也吓唬一句:“五郎这般到底糊涂,明日若是肯向先生认错,倒也罢了,否则,还真得教公主知道这事。”
“那个……”陈子良突然眉心一挑,好生瞧过岳五郎,问道:“那老学究……可是太学今日来了陈老翰林?”
“咦,子良兄居然知道这一位,想必也曾被蹉磨过的吧!”岳五郎以为寻着同盟,立时抱起屈来:“那位陈老翰林想是牙都快掉光,说话都漏着风,我支楞耳朵半天,竟听不明白一个字,可不能打瞌睡!”
瞧着岳五郎那惫懒赖皮的模样,杨攸宁哭笑不得,真想再骂他两句,不过当着外客在,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倒是陈子良打量岳五郎好一时,才揭了底细:“不才……可不正是那位老学究的孙儿。”
这一句说来,在场之人皆愣住。
随后,崔嬷嬷恍然大悟:“哎呀,奴家这会子才想起来,陈老翰林乃本朝大儒,打先帝在时便极得人敬重的,五郎这回可是没了礼数,看来今日真要挨罚了!”
杨攸宁倒也记起,确曾听大长公主提过,陈子良家出身“翰林门第”,看来岳五郎这下闹出了大笑话,此刻瞧着岳五郎一脸不自在,杨攸宁忍不住大笑起来。
“子良兄,不知者不为罪,”岳五郎又冲着陈子良连连作揖,还拼命往回找补:“陈老翰林德高望重,仙风道骨,五郎敬佩得五体投地,只今日知道子良兄来为婆婆瞧病,百事孝为先,我到底坐不住,这才随便寻个借口出来,未想冲撞到您家老翰林。”
陈子良眯着眼,半天不曾说话,这下岳五郎无法,面红耳赤之外,只能抓耳挠腮了。
“噗嗤”一声,陈子良大笑起来:“五郎到底是个实诚小郎,竟是将子良憋在心底二十来年的话都说了出来,可不爽快得紧!”
岳五郎先是一愣,随即大松一口气。
旁边众人,自是也跟着笑。
“子良兄可是把五郎吓坏了。”岳五郎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又说几句道歉之语,便要请陈子良喝上一杯。
这边崔嬷嬷自是回了正院,渡儿被杨攸宁打发了去寻袁嬷嬷,要在花厅设宴款待陈子良。
杨攸宁也没走来,同岳五郎一块,陪了陈子良往花厅而去。
走到一半,岳五郎问了一句:“子良兄,听太学的同年说,前些时日秦王因着杨如晦之事,竟是受了官家申斥,如今在闭门思过?”
陈子良呵呵一笑,却是看过杨攸宁一眼后,才道:“这事儿嘛,说来也是王爷太过耿介,官家下旨,杨如晦流放沙门岛已成定局,可不是大家伙皆无人敢异议,倒是他非得多这一句嘴,只道杨如晦身负命案,如何不以命抵命。”
杨攸宁刻意将头扭到一边,着实一听到李莫的名字,心里便会慌乱。
“说来若没有王爷紧逮着杨如晦不放,那贪官也不得这么容易倒台,不过……王爷终究得罪了官家,”陈子良叹过一声:“后头子良还问过王爷,何苦做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倒是按王爷说法,乃与人有过承诺,必不得背信弃义。”
杨攸宁心下如何不明白,李莫是不想有负当日对自己的承诺,而陈子良这会子还不是成心将话掰扯给自己听。
岳五郎颇为担心地问:“竟不知此事之后,会否有碍王爷前程?”
“前程……”陈子良一乐:“反正那大庆殿的龙椅轮不上他,大不济到老到死,一直当着这最末一等的秦王,这前程于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杨如晦当日害了我姑母与姑丈,后头又做了不少缺德事,但凡有些手段,我这会子便杀过去,将杨贼剁成肉酱,报了这家仇!”岳五郎恨恨地道。
杨攸宁忙拦道:“不许说这种糊涂之言。”
这时杨攸宁心里到底“咯噔”了一下,突然记起方才李延话中意思,不让杨如晦到得了沙门岛,难道竟是要去杀了他?
这么一想,杨攸宁不免心“扑扑”直跳,生恐因着杨如晦,会给李延带来麻烦。
如今朝中隐有请官家立储的呼声,因李莫已被过继出去,杨娘子虽有孕,到底未生下一儿半女,如今只有李延同齐王李政或有资格,而李延乃嫡出,按张琢一派的说法,众望所归。
不过,李延在朝中并无甚建树,自然引来不少人质疑,这质疑的,又多是福五一派。
至于齐王,杨攸宁打小算是认得,只后头并没怎么见过,只听外头在传什么齐王潜心治学,贤德宽厚,据说福王那头,竟是有意扶植齐王的。
想到此处,杨攸宁不禁叹了声,这本是朝中之事,没奈何她生在大长公主府,便是不想理会也不成,不管怎么说,大长公主府的人,都是拥戴李延的。
“哟,这鱼缸可是不错!”花厅外,陈子良瞧见搁在那儿的鱼缸,不免有些兴致,绕着转了一圈。
岳五郎笑道:“此乃秦王所赠,一共两个,另外那个,如今在我婆婆正院里,子良兄当是瞧见过。”
陈子良探头往鱼缸里看过半天,显是想起什么,到后头又摇了摇头,顾自嘀咕了一句:“重色轻友!”
“子良兄在说什么‘友’?”岳五郎未听清楚,免不得追问。
倒是杨攸宁在旁边站着,隐约听到是“重色轻友”四字,不禁有些诧异,未解一个鱼缸而已,何至得来陈子良此等评价。
陈子良打着哈哈,敷衍道:“子良是说‘岁寒三友’,这鱼缸真真好意头。”
杨攸宁一愣,也疑惑方才自己听错,这鱼缸上果然雕了梅竹菊,可不正是岁寒三友吗?
想来陈子良也是健谈,待与岳五郎进到花厅,一待坐下,便从陈老翰林如何折腾幼时的他开始,又提到当年自己借着体弱,死不肯念书,未想陈老翰林居然扔了本医书给他,下令背不出便罚喝药,以至成年之后,陈子良一气之下,寻个道观出了家。
不但岳五郎,便是杨攸宁听了这些,也是笑得不行。
倒是杨攸宁忽地想起,陈子良似乎还去学人炼丹,不免问了句:“陈太医真会炼丹?”
陈子良一愣,随即竟笑起来:“可是某人同四娘说的,您二位说私房话便是,居然拿下官嚼了舌头。”
立时杨攸宁便不自在了,陈子良的事,可不是李莫跟自己提的么。
“某人是谁?”岳五郎好奇问道。
杨攸宁立马白了他一眼。
其实岳五郎不过随口问问,这会听得说陈子良会炼丹,立马来了精神,凑到他跟前道:“子良兄有这本事,不如赏我几颗金丹,回头我孝敬婆婆,好教她老人家长命百岁。”
未想陈子良哼笑一声:“看在秦王把五郎当兄弟的份上,少不得我得提醒一声,那什么丹药可碰不得,当初教我炼丹的道士,死的死,疯的疯,就是被丹药闹的。”
听陈子良这么一说,岳五郎未免有些丧气。
“你信我便是,这丹药绝碰不得,如今我那位姑父福王倒是信了这一出,镇日我都得跟着秦王去劝上一回,只福王他老人家就是不听。”
杨攸宁在一旁听得颇不自在,着实是陈子良有意无意地提李莫,总让她的心揪着。
陈子良一伸手,揉了揉岳五郎脑袋:“当年如五郎这般大,我也以为有这长生不老的丹药,后头才知,哪来什么长生不老,人啊,短短几十年,过好这一辈子就算是福份了。”
“听陈太医这话,果然是入道之人。”杨攸宁不由在旁边笑起来。
“我说四娘,莫以为我在逗趣,可知人如何才得快活?”
岳五郎双手托腮,嘻笑地道:“子良兄说说便是,我可觉得新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