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睡得着实晚了些,杨攸宁再醒来时,已然到日上三竿。
但见屋中无人,杨攸宁抬起身,喊了声:“渡儿!”
可巧渡儿正端了水进来,但见杨攸宁从床上坐起,不免笑道:“四娘好睡,方才嬷嬷临出去,还让奴家莫要叫醒四娘呢!”
杨攸宁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不免想起昨晚这西院来了客,少不得问道:“厢房那头如何了?”
“方才听江校尉说,王爷已然退了热,嬷嬷拿着陈太医开的方子,说是让赵管家到外头抓药去。”渡儿回了句,却不知为何,粉颊有些稍红。
杨攸宁倒未注意到渡儿异样,此时听说李莫无碍,心下松了口气,甚至暗暗觉得庆幸。
须知她昨晚做了一宿恶梦,一会是李延要拿剑杀李莫,人血淋淋地躺在自个儿面前;一会又是岳五郎被人强扯着去砍头,哭着要自己救他……那情景竟如真的一般,此时但一回想,杨攸宁的心还在“扑扑”直跳。
没一时,渡儿端来饭食,杨攸宁坐在桌旁喝了一口粥,抬头隔着菱窗望向院中,问道:“那边也送去饭了吗?”
渡儿“嗯”了一声,转身过去整理床铺。
吃完一块糜糕,杨攸宁觉得有些饱了,便站起身来,到底不放心厢房里的人。
来到院中,杨攸宁一眼便看到江成在厢房外笔直地站着,心下踌躇着,要不要上去问问,李莫可是已醒来。
江成昨晚提到,李莫带着伤过来,是有话同自个儿说,杨攸宁直觉,说不得与岳五郎的事有关,心下自然也想打听一番。
思忖片刻,杨攸宁却又有些犹豫,毕竟李莫这回受伤,总要多多休息,自己若是急吼吼的,未免显得不通人情。
这般想着,杨攸宁便冲江成点一点头,决定还是先回屋里等一时,想来人家觉着合适见人了,自会过来唤的。
未料江成这时却已飞步上前,在杨攸宁身后道:“四娘留步,王爷已然醒来,让属下在这儿等着,若是四娘得空,可否借步厢房?”
杨攸宁回过身来,倒是二话不说,随江成去了厢房。
进到里头,杨攸宁瞧见,李莫正半靠在床上,面色再无昨日那般潮红,不过却多少有些苍白。
“来啦?”许是听到脚步声,转头瞧见杨攸宁出现,李莫眼睛不免亮了亮。
“王爷已经好些了吗?”杨攸宁上到近前福了福身,不禁端详起李莫面容。
此时的李莫,眉宇之间稍有些倦怠之色,不过精神尚佳,笑望着杨攸宁之时,眼神中带着些叫人看不太明白的意思,竟像是……如释重负。
“咱们有些时日没见了。”李莫双眸,此时片刻离不开杨攸宁。
杨攸宁到底禁不住这久违的热诚,害羞地低下头去。
“属下……告退!”江成这时出了一声,颇有些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这一下,杨攸宁更加羞涩,以为一定被人家瞧出些什么来,再便是,与李莫独个儿共处一室,似乎有些不妥。
李莫却是满不在乎,甚至拍拍自己床沿:“阿敷过来,小王有话要说于你。”
杨攸宁局促半天,不自觉地望望屋外,到底没敢上前坐下。
“昨日小王昏沉之时,明明有人不避陈规,坐在床边照应,怎得这会儿,反倒拘谨起来。”李莫意有所指地笑道。
“王爷有何吩咐?”杨攸宁拿手摸摸微烫的面颊,被李莫调侃得心口直跳。
李莫抬头望向杨攸宁:“阿敷,你我之事……李延已然知晓。”
未料到李莫一开口,居然说的是这事,杨攸宁惊得立时盯住他,心下竟生出愧疚,就像自个儿真做了对不住李延的事一般。
“不知李延听谁说的,直指小王趁人之危,欲轻薄于你。”李莫打量着杨攸宁道。
这话让杨攸宁心中又起波澜,她与李莫本是两情相悦,这“轻薄”……实在冤枉了人家。
“没……没有。”杨攸宁支吾着,一时面红耳赤。
“须知昨日李延那一剑,小王便是为阿敷挨的!”李莫说着,作势摸了摸胸口。
杨攸宁心里“咯登”一下,竟然不敢看李莫了。
正在杨攸宁不知所措之际,门外传来袁嬷嬷的声音:“启禀王爷,奴家前来奉药。”
听到这一声,杨攸宁立马松了口气,赶紧转身去迎袁嬷嬷,自是没瞧见,身后李莫哭笑不得地抚了抚额头。
显然袁嬷嬷并不耐烦屋里人应答,很快便一脚踏了进来,先瞧瞧西头李莫,随即便上上下下打量杨攸宁,眼中满是不赞成,自是觉得,孤男寡女不该待在一处。
到底没瞧出什么不妥,袁嬷嬷轻轻叹了声,将自个儿提来的药罐放到屋中桌上,倒出一盏药来,亲自送至李莫床前。
李莫伸手接过药,便一饮而尽,将药盏递还给袁嬷嬷后,寻思片刻,当是明白袁嬷嬷在防着他,少不得半带恳求地道:“嬷嬷,今日小王有要事与阿敷相商,可否行个方便?”
袁嬷嬷抬眼瞧瞧李莫,并不说什么,只转过头又看了眼杨攸宁,之后便走到窗边束手站定,那意思便是,有事相商无妨,但她得在一旁守着。
瞅了袁嬷嬷一会,李莫笑笑,继续对杨攸宁道:“刚才说到何处?对了,李延觉着与小王有夺妻之仇,硬要让小王受他一脸,不过这一剑,倒是挨得值……”
这“夺妻”二字,着实教杨攸宁难堪,且袁嬷嬷还在跟前站着,终于杨攸宁撑不住,出声打断道:“王爷,休提此事!”
李莫冲着杨攸宁招招手:“到小王近前来,这话刚开口,如何能不提。”
当着袁嬷嬷的面,杨攸宁如何好意思上前,依旧站在原处不动。
未想袁嬷嬷却动作起来,居然端了把椅子送到李莫床边,转头对杨攸宁嘱咐道:“四娘上前,听王爷怎么说。”
迟疑片刻,杨攸宁到底坐了过去。
“想是阿敷羞怯,咱们的事,暂且不提,小王后头想说的……”李莫笑盈盈地道,不忘冲袁嬷嬷点点头,自然是谢她成全,把杨攸宁带到了跟前。
“王爷,不知我家五郎,可有法子救他?”杨攸宁踌躇片刻,干脆开口问道,成心不想让李莫说下去。
“五郎之事,倒是易解,小王要说的是……”李莫还不罢休,作势将头往杨攸宁那处凑了凑:“如今倒有一桩,李延不打算再围城了,昨日已然与小王商定,只要小王能将圣人从宝慈殿带出城外,他便陪着圣人离开此地,从此远走高飞。”
杨攸宁同袁嬷嬷,竟不约而同愣住。
“要救圣人?”杨攸宁听得有些心惊,这等时候,如何能有办法,将人救出皇宫,且圣人虽是被废,毕竟曾为一国之母,突然失踪,定是要惊动天下的。
李莫这时倒不笑了,竟感慨一声:“小王还真羡慕李延,至少有一位母亲,能让他牵挂。”
杨攸宁瞧着李莫,不禁问道:“王爷答应他了?”
“自然得答应,李延肯拿你交换,小王若不答应,岂不自毁姻缘。”李莫说到此处,竟大笑起来。
杨攸宁却已全然愣住,半天说不出话。
李莫这时坐直了些,又看向袁嬷嬷:“嬷嬷乃是阿敷奶娘,小王今日当着嬷嬷之面,说些肺腑之言,自打小时候,小王便想着,日后娶妻,唯愿阿敷,只未想时事不由人,竟似乎上天不给我二人牵这缘份,那亦无妨,与阿敷这根红线,小王自个儿系上!”
此时袁嬷嬷默不作声,只一直在瞧着李莫。
“李延让我给阿敷带个信儿,本来他便只将你当做家中姐妹,早琢磨着,娶回去得当菩萨供着,不过,如今李延自认丧家之犬,恐怕供养不得你,倒不如放开,才是正经。”李莫瞧着杨攸宁,半开玩笑地道。
杨攸宁的目光,不由落到李莫伤处。
李莫终于呵呵笑起来:“成了,倒不瞒你,李延方见着小王之时,简直火冒三丈,恨不得吃了小王的肉,头一件,便是指责小王与齐王勾结,害他蒙受不白之冤;少不得还有圣人被废,亦是小王与福王在后头作祟;再便是,小王色胆包天,居然图谋他的未婚妻。”
“奴家觉得,王爷您不是那等阴险之人。”杨攸宁低头道。
“阿敷果然如此想?”李莫死盯着杨攸宁。
“王爷……真打算救圣人?”一直未吭声的袁嬷嬷,终于问了出来。
“受人之事,忠人之托,”李莫笑道:“且这一回还白得一位娘子,便是刀山火海,小王也得将圣人带出宫中,至于五郎……救圣人的当口,小王正好趁乱去牢房劫人,倒也便宜,李延亦答应,日后会照应那孩子。”
杨攸宁明白,岳五郎便是被救出,也再回不得大长公主府,只能跟着李延远走,如此安排,已然是最好。
“这样……会不会连累到王爷?”杨攸宁到底担心地问。
李莫沉吟片刻,道:“小王自会小心,不过,想来日后荥阳城,小王怕待不住了,阿敷可愿意与我一起走?”
“王爷要带四娘去往何处?”袁嬷嬷立马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