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攸宁低头听着,回道:“我已然让赵管家去打听,还没得着什么信,明日一早,他便会去跟陈太医报信,人家女孩儿因着咱们出事,总该有个交代,还有卢娘子……总归我们得想法儿。”
岳五郎连连点头,不免又庆幸起来:“出城那晚乱得很,幸亏四姐未跟上,否则可不连你也被牵累了,到底未想到,居然人家在城门堵着我。”
杨攸宁心中无奈,思忖半天,才问:“五郎,提点刑狱司的人可曾提过,如何才得放过你?”
一听杨攸宁这话,岳五郎立马握起拳头,气哼哼地道:“赵王与我情同手足,五郎虽是贪生,却宁死不会背弃兄弟,反正,这一回乃是王爷被冤屈,激愤之下才想着揭竿而起,与圣人绝无干系,谁都别想让我在什么供状上画押!”
杨攸宁深叹一声,果然是岳五郎不肯就范,所以马大人才来找自己施压,官家明摆着是为陷圣人于不义,难怪当日圣人对官家失望之极,这一位君王,实在失之仁德。
不一时,外头狱卒催道:“时辰不早,该说的亦当说完,快些走吧!”
袁嬷嬷听声,便先出了屋,自是要拿银子将人稳住。
这会杨攸宁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苦笑道:“四姐能进来瞧五郎,可不是答应下提点刑狱司的马大人,会过来劝五郎,在这供状上画押。”
“四姐竟是当五郎何等样人!”岳五郎立时吼起来,甚而往后退了退,扭过身去。
杨攸宁知道岳五郎误会自己是来当说客,少不得小声劝道:“四姐不过假意答应,只为能来见你一面,五郎重义守信,四姐自不会勉强于你。”
岳五郎转回头来瞧向杨攸宁,迟疑一会道:“可是……五郎也不想死。”
看着岳五郎无助的表情,杨攸宁心里却拿不准,如何才能保住自个儿兄弟的性命。
牢房之中,姐弟二人对视着,皆是无言。
“不管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岳五郎爬到杨攸宁身边,一把从她手上扯过那供状,揉巴几下,便下了矮床,准备就着桌边油灯给烧了。
袁嬷嬷这会正好进来,见状一惊,赶紧上前拦住:“且慢,那位马大人还等着听信,这供状竟如保命符,这会儿烧没了,可不成心跟人对着干!”
“我死都不画押!”岳五郎顿时嚷起来。
这一下更把袁嬷嬷吓住,上去一把捂住岳五郎的嘴:“我的小郎,若是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咱们,先拖着些时日,好让四姐想法儿救人呀!”
杨攸宁怔了半天,道:“明日一早,我便进宫去见官家,请他高抬贵手,饶过五哥一命,何必难为一个孩子,大不得拿我性命去换。”
“四娘说甚傻话,如今大长公主被困宫中,心中挂念的,自是你们二人谁都不能出事。”袁嬷嬷回头又拦杨攸宁。
岳五郎唉了一声,坐回到杨攸宁旁边,抱着她胳膊道:“四姐,五郎确是想活着,不过到底还有几分男儿胆色,反正当日跟着王爷起兵之时,早想过会有今日,权当杀身成仁,待得日后入了黄泉,并不愧对翁翁同父兄他们。”
“不可胡言,四姐如何肯看着你,小小年纪丢了性命。”杨攸宁听到岳五郎这么说,一时心酸,泪水便流了出来。
“四娘、五郎,这会儿……或有一人,竟能帮得上忙。”袁嬷嬷在旁边有些犹豫着道。
一时,姐弟二人都看向袁嬷嬷。
袁嬷嬷提议道:“不如,咱们去请秦王……”
未想岳五郎先叫起来:“不成,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回赵王被诬之事,秦王竟是逃不了干系。”
杨攸宁立时愣住,便是袁嬷嬷,也吃惊地张大了嘴。
“反正,四姐当日看错人了,”岳五郎起身,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一跺脚道:“这事儿还是崇政殿一个叫张德的寺人给王爷透的底,那日王爷原本打算逼宫去,是那张德从宫里偷跑出来,给王爷通风报信,只道官家下旨查抄张琢府邸,又在宫中早已埋伏人马,只为等王爷自投罗网,后来我等再三劝谏,王爷才跟我去见了婆婆,兹后便逃出荥阳城。”
“五郎,此事和秦王……”半天没听到点子上,杨攸宁自是忍不住问道。
岳五郎后头干脆冷笑起来:“那张德说,齐王之事根本就是秦王主谋,我刚才算是想明白了,秦王面上兄友弟恭,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不知心里打什么主意,张琢的府邸,可不就是人家带兵抄的,四姐竟不觉得奇怪吗,当日齐王酒醉,偏是秦王非要送人,再后来齐王便遇刺,着实巧得慌!”
“秦王……绝非那等精于算计之人。”杨攸宁下意识替李莫辩驳起来,只相信那位品行,绝不会做出这等不耻之事。
“齐王之事,可都是那张德说的,此人在崇政殿当差的,素日跟在官家旁边,自然知道内情,听得说,赵王被构陷,后头便有秦王作祟。”岳五郎颇为不服。
杨攸宁瞧着岳五郎,一时颇为无语,依然觉得李莫并非岳五郎所说那种人,比之那个什么张德,杨攸宁更相信李莫。
“四姐心悦秦王,才会被迷惑住,”岳五郎撅起嘴道:“患难之时方瞧得清人面目,提点刑狱司那姓马的,本来是张宰执亲信,如今摇身一变,竟成福王手下,甚而逼着要我诬陷圣人,真真岂有此理!反正,跟着福王后头的,都不是好人!”
杨攸宁被岳五郎说得脸有些红,不免想起,当日那马大人去到河中府查办杨如晦,瞧着一身正气,如今想来,人家其实不过听命于张氏顺势而为,只是这会子岳五郎拿此人来比李莫,杨攸宁却并不以为然。
半天之后,杨攸宁看向岳五郎,道:“五哥,嬷嬷说得对,到这时候,只怕唯有秦王才能救得了你,无论如何,我得去见人一面,至于你怀疑的这些,先不去管它,人若没了性命,计较何用。”
岳五郎倒赌起气来:“四姐不许去,若要靠着那两面三刀之人才得逃命,还不如死了干净!”
“五郎,不可说这些,”袁嬷嬷一惊,立时拦阻道:“哪有什么舍身取义之事,你且想想,岳大将军同府中各位郎君,当年为国捐躯,到后头只换来一个牌匾,倒留下府中妇孺受苦,到底有何意思?”
杨攸宁怔了一下,只为袁嬷嬷竟说出真理,翁翁与舅兄他们,如今想来,身后的确不过一块牌匾,或是人家闲谈之时,提上一两句便罢了,伤心的,只有他们祖孙三人。
想到此处,杨攸宁瞧向岳五郎,厉色道:“你莫管我去求谁救你,但知道爱惜自个儿性命便是,若你真想不开,做了所谓舍身取义之事,且等着……”
杨攸宁说到此处,忍着心酸,想说两句吓唬岳五郎的话,只到后头,寻不出得用的来,好半天抛出一句:“我没胆量为你收尸,到时候身首异处,你便等着做孤魂野鬼。”
显然这话切中岳五郎心思,但见他直接蹦回到杨攸宁跟前,道:“说归说,五郎半分不想死,四姐千万得救我,可……咱终究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事,反正,我是绝不会在那劳什子供状上画押的!”
说着话,岳五郎已然跑过去,将袁嬷嬷尚拿在手中的供状抢过去,便又要烧。
杨攸宁立时拦住:“五哥若听我的,便将这供状先留下,如今但要救你,绝非一朝一夕便成,不如留下这劳什子,以做缓兵之计。”
商议到后头,岳五郎总算勉强答应,让杨攸宁去寻李莫求救。
袁嬷嬷在一旁将带来的竹篮取过打开,里头是岳五郎日常换洗衣物,还有些平日里他喜欢的吃食,自是哄着岳五郎用了些。
又过一时,狱卒在外面不耐烦地催了几声,知道再留不得,袁嬷嬷只得拉开依依不舍的姐弟俩,领着杨攸宁出了牢房。
此时提点刑狱司东头小门内,早已有人等在了那儿。
“杨四娘,贵府五郎可肯听劝?”马大人笼着袖子问道。
杨攸宁回头瞧瞧身后牢房,低头道:“这孩子娇生惯养,加上年纪小,并不太通人情世故,不过奴家方才已同五郎谈过,他还算听话……瞧着有些软下来,不过到底是个爱面子的,还请大人宽宥几日,让五郎再想想。”
“想个两三日倒无妨,不过拖得时辰久了,只怕上头未必肯,”马大人捋着胡须,似在观察杨攸宁神色,之后又道:“听得说,大长公主在宫中这几日,身子似有不好,若是知晓岳五郎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只怕会急火攻心,若四娘知道孝顺,不如赶紧将岳五郎这事……”
马大人故意话没说完,即便如此,也教杨攸宁惊得后背冒起冷汗。
方才临走之前,姐弟二人商议,先拖些时日,再由杨攸宁赶紧寻李莫去,只未想,人家似乎明白他们用意,竟是拿大长公主性命相胁。
此时听说大长公主身上不好,杨攸宁到底有些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