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人打量着杨攸宁神色,道:“其实城中早得着暗报,李延暗中派岳五郎潜入荥阳城打探消息……岳五郎到底年轻,竟不知其中厉害,想来大长公主素日娇惯过甚,才致贵府小郎,今日走了错路。”
“大人,我家五郎何来打探什么消息,他一直在府中,日常只去太学读书,当是弄错了。”杨攸宁此时已然站起身来,强忍着颤抖问道。
瞧着杨攸宁面色激动,马大人倒是摆手道:“四娘勿须再辩,官家案头,放着跟随李延谋反之人的名姓,岳五郎自是名列其中,如今他已入提点刑狱司,虽是暂时没了自由,毕竟乃皇亲,倒是无人为难于他。”
“大人,我家小郎……到底还是孩子,不会做什么谋反之事,还请大人网开一面。”原来这时袁嬷嬷上前,直接跪到马大人跟前:
马大人不免摇了摇头:“此言差矣,岳五郎所犯之罪,想是你们心里清楚,不是本官能够网开一面的,只能等官家定论。”
杨攸宁盯着这位马大人,忽然有些疑惑,此人过来说这么多,背后到底是何意图?
“岳五郎快要十四了吧,又是生于将相府邸,这是非对错,心下到底该有几分成算,如今李延兵围荥阳城,岳五郎但有当年岳平老将军忠君爱国之心,便不该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不孝之事,只怕,五郎难逃性命事小,贵府……亦要受到牵连。”马大人言语之中,已然有些威胁之意了。
虽是早有准备,或会有这一日,杨攸宁心中到底还是“扑扑”直跳。
“对了,岳五郎跟着李延谋反,不知大长公主是否知情,”马大人这时盯住杨攸宁,道:“还有一事,本官甚为不解,为何外头纷纷传言,岳家旧部已然投靠李延,难道……”
杨攸宁心里立时一凛。
她自然知道,乃是大长公主拿出虎符,才得调动岳家军,未想此事如此之快便被人知晓,须知大长公主如今被困宫中,周围尽是眼睛盯着,但有把柄,就算乃是官家亲姑母,也未必逃得过去。
马大人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盯着杨攸宁,倒是笑笑,又环顾左右一下,冷不丁问了一句:“四娘,可想去见见岳五郎?”
“大人,奴家自是肯的。”听得此言,杨攸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岳五郎身陷牢狱,不见一面,她如何放心。
马大人似乎沉吟片刻,道:“若是如此,本官倒有几句话要叮嘱,不如四娘叫闲杂人等先退下。”
杨攸宁愣过一时,瞧了眼身边站着的袁嬷嬷同渡儿:“嬷嬷,你们先到外头等着吧!”
袁嬷嬷却极不放心,瞅着杨攸宁好一时,才被渡儿拉到正厅外。
马大人瞧着正厅中再无旁人,才开口问道:“四娘可想救下你那兄弟?”
杨攸宁心下诧异,倒是猜出来,只怕这一句,才是马大人来大长公主府的重点。
……
当晚天色暗下之后,一顶青色小轿从大长公主府侧门被抬了出来,除了轿夫,边上还跟着一个嬷嬷模样的人,手上还挎着竹篮。
小轿踏在青石板的街巷上,“吱吱呀呀”地往前走去,直朝着提点刑狱司方向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轿子便停在了提点刑狱司东头一处小门前。
“四娘,到地方了。”袁嬷嬷的声音传进轿内。
杨攸宁坐在轿中深吸一口气,才道:“嬷嬷,扶我下去。”
袁嬷嬷掀开轿帘,搀了杨攸宁从里面出来。
轿子所停之地,便是提点刑狱司的牢房,在荥阳人眼中,此处是个颇晦气的所在,平常无人在此走动,这会儿夜深人静,周围更是空荡荡的一片,清寂得有些吓人。
杨攸宁下意识抱住双臂,无端端觉得有股阴冷之气围在左右。
一个轿夫过去敲门,没一时,便有衙差模样的人开了条门缝探出脑袋,听说是大长公主府的,举起灯笼,拿眼瞧瞧后头站着的几个人,这才将门打开。
轿夫被挡在外头,只有袁嬷嬷陪了杨攸宁,得以跨进东门。
刚转过一个照壁,便有打着灯笼的狱卒过来,领着杨攸宁同袁嬷嬷一块,走上西边一处长长甬道,往深处走去。
不知穿过几进院落,那狱卒才算停下来,头也不回对后面两人道:“跟我进来!”
说来杨攸宁并非头回到监牢探人,只今日踏进这提点刑狱司的监牢,却让她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这里头素来只关重犯和死囚,杨攸宁却未想到,自个儿打小锦衣玉食养大的兄弟,竟也成了阶下之囚,一想及此,杨攸宁的心是被什么扯了一下,酸楚莫名。
站在监牢的院中望向四处,只瞧得见黑压压一片,死气沉沉之外,竟让人喘不过气来,但走几步,还能听到时高时低男人的嚎哭声,不仅杨攸宁觉着心惊肉跳,便是袁嬷嬷,扶着杨攸宁的手,亦不自觉抖了几下。
那狱卒领着她们来到一处小屋前,放下手中灯笼,打开那门上重锁,再然后,便推开门:“人在里头,有话快些说!”
袁嬷嬷这时镇静一下,从怀里掏出些碎银,上前塞到狱卒手中:“大爷莫要嫌弃,回头买些酒喝。”
狱卒半分不推辞,直接将碎银收下,拿头往里点点。
谢过一声,袁嬷嬷回头看看杨攸宁,便自先走进屋中。
杨攸宁小心地跟在后头,一起往里走。
或是马大人并未骗人,岳五郎尚算受了优待,至少这间屋里,并没有当日河中府牢房中那股酸臭之气,不过,隐隐能闻得见霉味。
“哎哟”一声,杨攸宁只觉腿碰到什么,差些没站稳,着实是屋里太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四娘小心!”袁嬷嬷叫道。
“谁?”某处角落,有人突然喊了一声。
杨攸宁一惊,立时听出岳五郎声音,紧着回道:“五哥,是我!”
袁嬷嬷摸到一处桌前,将竹篮放上去,从里头拿出一根灯烛,寻着了火石,没一会,屋中总算有了些许光亮。
借着昏暗烛火,杨攸宁终是找到蜷坐在最里头一张矮床上的岳五郎,而这会子,岳五郎正定定地瞧着进来的二人。
杨攸宁直接走上前去,抹掉眼角的泪,道:“五哥……”
只是话到口边,杨攸宁却是说不下去了。
“四娘,坐下慢慢说。”袁嬷嬷搬了把椅子放到矮床边,扶着杨攸宁坐了。
等杨攸宁坐定,袁嬷嬷上去,俯身问岳五郎:“五郎,这几日可吃了亏?”
谁想岳五郎半天没说话,依旧愣在那儿。
到底觉得不对,杨攸宁与袁嬷嬷互相看了看。
“五哥,五哥……”杨攸宁干脆坐到床边,伸手想抚摸岳五郎的脸。
未想岳五郎立马往床角又缩了缩,手往外直甩:“走开,我不想死,走开!”
“五哥,是四姐呀,四姐不会让你死的!”杨攸宁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袁嬷嬷搁旁边劝道:“四娘,这可不是哭的时候,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正在这时,岳五郎哭了,想来已回过了神,爬到杨攸宁跟前,一下栽进她怀里:“四姐,带我回去,五郎不想在这儿呆着了!”
杨攸宁心里一疼,一把抱紧岳五郎,拍着他后背:“五哥莫怕,四姐一定想法儿救你。”
这边,岳五郎哭了半天,哽咽着道:“那帮人把我抓进来,硬押着我去看杀人,那些被斩杀的,好些都是张宰执的亲信,跟王爷还有走动,平素见着有说有笑,可那大刀下去,活生生的,脑袋便被砍下来……”
杨攸宁听到此处,已然觉得头皮发麻,只能不停地抚着岳五郎的后背:“五哥,便是四姐丢了性命,也不会让五哥死,这会子四姐既是来了,自会救你出去。”
好一会后,岳五郎才放开杨攸宁,委屈地用袖子擦着脸上的累:“官家着实可恶,竟派人逼我,说只要供出圣人主谋,指使王爷反出荥阳城,便让我不死,四姐,虽五郎贪生,可真做不出卖主求荣之事,根本就是官家无中生有,要害圣人。”
“我知道了。”杨攸宁这时心跳得极快,不免想起,白日里马大人说的那些话。
那位马大人后来避开旁人,跟杨攸宁说了一大堆,其意……便是让她劝说岳五郎,供出圣人密旨,命李延夺取大位,只为改朝换代,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按马大人说法,只要让岳五郎在供词上画押,不但岳五郎性命得保,且官家再不追究岳家旧部助李延反叛之事,否则,只怕张府被抄在前,后头便要轮到大长公主府了。
于杨攸宁而言,自然不肯做这种陷害他人之事,且被陷害的,乃是堂堂一国之母,说来官家不仅为君昏庸,为人也太过恶毒,竟是连自个儿妻子都不肯放过,杨攸宁觉着,若是真劝岳五郎做下此等违背良心之事,只怕日后她们姐弟,便无颜见人了。
只是到底担忧岳五郎近况,杨攸宁这才假意应下,不过为了见见岳五郎,确定这孩子是否安然。
但从这会看来,只怕岳五郎已被吓破了胆。
到底袁嬷嬷在旁边问了句:“五郎在牢里,可挨过打?”
岳五郎抽抽鼻子:“就是那天在城门被抓之时挨过几下,后头倒没人碰我,”说到此处,岳五郎又拉住杨攸宁道:“四姐,后头我被抓了,卢娘子同六娘便不知下落,你帮我寻一寻,可别为了我,害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