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岳五郎一时呆怔住,直勾勾望着杨攸宁,自是没想到,她竟不打算离开。
杨攸宁语气坚决:“如今婆婆尚在宫中,我如何丢得下。”
“婆婆命五郎务必将四姐带走。”岳五郎皱着眉头,显是有些为难。
“五郎可想过,咱们皆走了,这府里便再没有岳家人,但得婆婆他日回来,难道让她孤零零枯守在这儿?”杨攸宁咬咬唇:“祖孙一场,便让我尽一份孝,至于五哥,既是有雄心壮志,我便不拦你,只是且记得,自己乃岳家血脉,断不可轻忽性命。”
岳五郎一时无语,脑袋垂得极低,到后头,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
这边杨攸宁又看向陈六娘:“六娘生性挚诚,我自是以姐妹相待,只这回恕我直言,六娘到底做得不妥,一时冲动便要离开,可想过家人为你忧心……”
“那个……留下来就得嫁给秦王,六娘想来想去,到底不愿意。”见杨攸宁责备,陈六娘不免嘟着嘴道。
“若是真心不愿,便与秦王说去,他乃正人君子,并不强人所难的。”杨攸宁耐心劝解。
陈六娘似乎认真想了想,却还是摇头:“便是秦王不强人所难,家中翁翁才不肯听人心意,还有,姑母竟是瞧定了我。”
杨攸宁一时无奈,未料陈六娘是个倔强的。
倒是这时,陈六娘走到杨攸宁近前,扯扯她袖子,低声道:“其实吧,我觉得你家五郎极有趣,与我还能说到一处……”
说到此处,陈六娘还拿眼瞅瞅岳五郎,而那边岳五郎脸立时红了起来。
杨攸宁一怔,不由看向岳五郎,心下吃惊,这两个小孩儿怎得起了这等心思,他二人认识,并没有几日啊!
岳五郎犹豫片刻,转头对陈六娘道:“要不你先回家去,日后若五郎功成名就,定然去你家求亲;若是我有什么不测……反正不能害你!”
陈六娘立时不高兴,这会儿也不管羞怯,高声道:“岳五郎,不带这么过河拆桥,什么待得功成名就再来求亲,那会儿我早被嫁出去了,反正我认定你,必得让我跟上,否则……今日走不成,我日后自个儿想法儿出城去寻你。。”
杨攸宁哭笑不得,陈六娘小小年纪,竟是铁了心。
待得陈六娘把话说完,岳五郎显然已没了主意,只能拿眼望着杨攸宁。
杨攸宁哪有什么办法,到底无言以对。
陈六娘这时走上来,冲着杨攸宁福了福身,神色委屈地道:“便是四姐觉着六娘唐突,甚或没脸没皮,只这会儿六娘已然跟到这儿,若是就此被打发,传扬出去,这名声亦是毁了,四姐可忍心?”
“……”杨攸宁发觉,若陈六娘论起理来,真没人说得过她。
“不争了,不争了,你们都走,再说下去真是走不得了,五郎,带上四娘同六娘一块,奴家帮你们候着大长公主,回头但有消息,总会想法子递过去。”袁嬷嬷在旁边道。
杨攸宁依旧摇了摇头,望向岳五郎:“时辰不早了,紧着出发吧,五哥,我不求你功成名就,还是那句,但得保住自个儿性命,反正,活着……去西北,日后再不许拆腾,还有,”杨攸宁转头看看陈六娘,又嘱咐岳五郎:“难得六娘这份心,你绝不可辜负,好生待人家,知道吗?”
岳五郎瞅了眼陈六娘,嘟囔道:“谁耐烦带上她,还不是自个儿缠着不放。”
杨攸宁瞪瞪岳五郎,伸手拉过陈六娘:“六娘心性刚强,便是我亦自愧不如,既然方才你称呼我一声‘四姐’,少不得便是我家人,还是那句,无论如何,都得好好活着。”
说到此处,杨攸宁突然想到一人,赶紧吩吩渡儿,去将人叫来。
卢娘子过来之时,一脸的懵懂,不过等瞧清楚面前站着的是岳五郎,立时激动起来,上到近前急着问道:“五郎怎得回来了,我家王爷呢,莫非与你一起?”
说着,卢娘子竟是左右寻起来。
岳五郎在杨攸宁面前,从来不守规矩,倒是见着卢娘子,反倒客气一些,后退两步,道:“卢娘子不必担忧,王爷如今在城外,有大军守护,尚无危险。”
这边杨攸宁道:“卢娘子,五郎马上就要出城,你跟着他一块走。”
卢娘子眼睛不由亮起来:“走……”
岳五郎犹豫片刻之后,点了头,道:“如此,便随我走!”
卢娘子一脸惊喜,马上过去扶了杨攸宁道:“四娘,事不宜迟,咱们赶紧着!”
只是杨攸宁却挣开了她:“荥阳城中,还有婆婆,便是我要走,也得与婆婆同行,你们几个先行离开,等见着王爷,莫忘记带上话,多想想宫中圣人,切不可因一时冲动,连累自个儿娘娘。”
说到此处,杨攸宁已是红了眼眶,只觉得心里隐隐作痛,到底心生不祥之感,李延若是真反了,不知有多少条性命要受牵累。
“要不……奴家也留下,”卢娘子犹豫着道:“当日王爷起事之前,将奴家送来四娘这儿,便嘱咐奴家日后跟着你,今日,如何自己一走了之?”
杨攸宁抹抹泪,叹道:“你还是走吧,我跟前那么多人,你跟着,于我也是累赘,到了城外,好好照顾王爷,若是……有什么不尽人意的,你在旁边当要劝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归,不许往偏里想。”
卢娘子听到此处,立时泣不成声。
半个时辰之后,岳五郎终是带着陈六娘同卢娘子一块,上了赵管家准备的牛车,趁着夜幕走了。
杨攸宁一直目送三人出了府外,等透过门缝,再瞧不见牛车的影子,站在大长公主侧门边的杨攸宁,默默地流了许久眼泪。
转眼,便是两天之后。
荥阳城中,面上波澜不惊,按照赵管家打听来的消息,如今的大事,便是大家伙都在猜,官家到底会不会杀张琢,至于其他,倒未见任何动静。
杨攸宁这会子正坐在西院屋中,端的心乱如麻,一时想着宫中的圣人与大长公主,一时又惦记城外那些人,只不得安宁。
如今天色渐热,渡儿在旁边为她打扇,只是杨攸宁心里焦灼,竟如燃起火一般。
便在这时,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没一会,先是袁嬷嬷进来,脸色稍有些煞白,冲着杨攸宁道:“四娘,提点刑狱司衙门来人。”
杨攸宁顿觉不妙,官府突然来人,且是在这种时候,到底不会是好事。
“可说是为何事?”好一时后,杨攸宁回过神来,问了一句。
袁嬷嬷摇头,扶住杨攸宁道:“四娘随我走吧,或好或歹,奴家都跟在您旁边。”
“奴家也跟着。”渡儿在旁边也道一声。
就算此时心中直打鼓,杨攸宁还是硬着头皮,带着众人一起去往正厅。
半道上,赵管家迎过来,跟着杨攸宁走过几步,低声道:“四娘,城外似乎……打起来了。”
原本正低头走路的杨攸宁一惊,立时停下脚步,半天说不出话来。
果然,李延还是起兵了!
“打起来,是赵王……”袁嬷嬷在旁边迟迟疑疑地问。
赵管家微微点点头,咳过一声,这才高声道:“四娘,提点刑狱司马大人过来了。”
杨攸宁用帕子抿抿唇,强自镇定地进了正厅。
等踏到里头,瞧见主位太师椅上坐着的那位马大人,杨攸宁不免有些愣怔。
说来杨攸宁竟是认得此人,当日河中府舒先生的案子,便是这位马大人所断,却未想,今日竟是在大长公主府重遇。
杨攸宁压住慌乱,轻移莲步上前,同马大人福身见礼。
那位马大人虽称不上慈眉善目,不过此刻瞧着杨攸宁,倒还算客气。
“上回在河中府,便听说四娘乃是大长公主外孙女儿,未想一介闺阁弱女,当日舒彻落难之时,却肯挺身而出,难得有一份侠义心肠,倒是叫本官敬佩。”马大人张口寒喧了一句
“大人过奖。”杨攸宁低头回道。
虽对方并非凶神恶煞模样,不过杨攸宁心里却直打鼓,不知这一位今日过来,到底所为何来。
很快有女使端上茶来,奉到马大人手边。
到底杨攸宁没沉住气,开口问道:“不知今日大人拨冗过府,可是有何指教?”
马大人笑笑,拿起茶盏,揭开盖子吹了一吹,道:“庶人李延,先时意欲谋害齐王,阴谋败露之后,居然意图逼宫不成,如今更胆大包天,领兵围困荥阳城,如今是犯下谋逆大罪……”
杨攸宁坐在侧首椅上但听不语,自是明白,李延闯下大祸,已然无可转圜,但这会儿,杨攸宁最忧心的,却是岳五郎的下落。
“贵府……唉,到底不智,与那庶人沆瀣一气,官家得知,襄助李延之兵马当中,竟有前辅国大将军的旧部,甚而更有岳氏后人跟着李延起兵,如今已然大发雷霆之怒。”马大人终于提到正题。
其实早知有今日,杨攸宁只能无奈地听着,要杀要剐,但等着旨意便是,这时杨攸宁倒是庆幸,岳五郎跑出城去,总算躲过了一劫,只是但想到宫中的婆婆,杨攸宁心下不免酸楚起来。
这位马大人挑挑眉毛:“前日寅时,有守城兵将在西城门拦住一架牛车,上头坐着一男两女,自称是亲眷,准备出城探亲,其实这本无稀奇,只是两个女子尽是慌张,后经盘问,兵将才得知,其中那男子,便是……贵府小郎。”
杨攸宁猛地抬起头,一时只觉五雷轰顶,岳五郎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