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攸宁愣了半天,少不得心中忐忑,到底来了什么客人,且又是夜静更深而至。
带上袁嬷嬷同渡儿,杨攸宁很快便到了偏厅,但见赵管家在外廊上站着,手往里指了指。
等进了里头,打量面前站着的两个小厮,又听其中一个身形小些的自称是翰林陈家子弟,杨攸宁迟疑片刻,到底想不起来,陈子良家中还有这么一位。
倒是袁嬷嬷在旁边不太相信地问道:“这位小郎,真认得陈太医?”
那小个子点点头,眼睛却一直在左右乱瞟,不免令杨攸宁同袁嬷嬷皆皱起眉头,觉得这二人着实可疑。
杨攸宁想了想,正待要说话,但见小个子嘴角一扬,先自己跑过去关上偏厅的门,再然后,在众人吃惊的注视下,竟是要往杨攸宁跟前凑。
渡儿机敏,立时上前,将人挡住。
“四娘,是我啦!”未料到,那人居然一开口,居然是个女子在说话,且这声调,杨攸宁觉着极熟。
杨攸宁三人一时都有些愣住,袁嬷嬷干脆走到那人近处,细细瞧过之后,大叫一声:“这可不是六娘吗!”
杨攸宁立时睁大眼,靠到近前打量,竟果然是陈六娘。
这边陈六娘冲杨攸宁一笑,再然后,将跟她一块过来的人,拉到杨攸宁面前。
“五哥!”杨攸宁仔细瞧过,这下终于认出来,原来是岳五郎回来了。
“四姐,是我。”一直佝着背,还将头埋得极低,以至被众人忽略掉的岳五郎,终于抬头应了一声。
算来好几日未见岳五郎,杨攸宁愕然之余,不免又想到还在宫中不知音讯的大长公主,一时忍不住感伤,落下泪来。
岳五郎撅着嘴道:“五郎……让婆婆跟四姐担心了。”
“若是怕咱们担心,你又何来这般胆大!”杨攸宁抽泣着抱怨道。
岳五郎垂下眼帘:“五郎知错,不过婆婆教训过,士为知己者死,如今赵王遭了难处,做兄弟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杨攸宁无语,到底是岳家血脉,岳五郎打小就讲义气,谁人都拦不住
袁嬷嬷忙在一旁问:“五郎,你们在外头可还好?”
“已然安营扎寨,兵马齐备,眼瞧着吧,马上就得打起来了!”岳五郎说着,便兴奋起来。
“这是何意?”杨攸宁大吃一惊。
岳五郎嘻嘻乐着道:“你们自是不知,如今赵王一呼百应,已然有军中将领带兵投诚,纷纷前来襄助,号称要直捣黄龙,推翻那昏君,让咱们赵王坐天下!”
杨攸宁一凛,硬是愣了半天,难道李延这是真要造反了?
“可是赵王早就此打算?”杨攸宁心惊胆战地问道,不免心疼尚在宫中的圣人,只怕日后处境更要艰难。
“倒也未必,原本赵王只准备逼宫讨个说法,只后头得着暗报,官家在咱们之前动手抄了张宰执的府邸,且已在宫中设下埋伏,赵王知道失了先机,便来寻咱们婆婆想法儿,婆婆大义,当场取出兵符,命城中的岳家旧部护送咱们逃命,只是到达城外后,赵王到底不服,只说不想做缩头乌龟,这几日正等援军到齐,必要打这一场仗。”
杨攸宁一时语塞,想着岳五郎不过一个孩子,居然跟着李延做那等造反之事,只叫人心中过不去。
这边陈六娘上前,拉了杨攸宁道:“四娘,五郎心中挂记着婆婆与四娘,竟是不顾危险,偷偷回了城。”
“你回来做甚?”杨攸宁这下得了提醒,赶紧追问,须知岳五郎这会子算是跟着李延做了反贼,若在荥阳城中被人抓住,竟是要丢掉性命的。
岳五郎思忖片刻,这才道:“王爷答应过婆婆,待得安稳之后便来接四姐走,所以我便进城来,另外……自然也为一探听军情。”
杨攸宁惊叫:“你好大的胆子!”
陈六娘在旁边大笑:“四娘不知,五郎真是胆大得很,昨日单枪匹马入城,居然偷偷溜进陈家,说是找我二哥帮他要进宫。”
“你……”杨攸宁无奈地瞧着岳五郎。
“我二哥正巧在宫里头当值,后来,是我把五郎领进宫的。”陈六娘得意地昂起小脑袋。
杨攸宁打眼瞧着陈六娘,觉得这也是个傻大胆的。
“四姐,我瞧见圣人同婆婆了。”岳五郎这时叹了一声。
“她们……如今可好?”听到有宫里消息,杨攸宁立时问道。
“在宫中,子良兄带着我去见圣人和婆婆,两位皆被软禁在宝慈殿,不得出来,不过四姐放心,日常衣食未断,子良兄说过,会常去照应,自不会叫人惊扰了二位。”
杨攸宁心下不觉酸楚,便是无人惊扰,毕竟形势已然急转直下,在宫中如何能得平安。
想是猜出杨攸宁所想,岳五郎这时道:“其实……这回过来,五郎私下想着,能将圣人同婆婆悄悄带离宫中,只是她二位并不肯信我,更说若是一走了之,只怕反叫人得了把柄。”
杨攸宁叹道:“圣人婆婆既然是发话,便听她们的吧!”
“赵王心意已决,到底必有一战,”岳五郎这时瞧着杨攸宁:“四姐,临离开宝慈殿,婆婆嘱咐,让五郎定要接你一块出城,还说,若是万一……岳家军旧部,自会保着咱们回西北。”
杨攸宁心中一疼,却立时下定决心,此刻大长公主还被扣在宫中,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自己逃生。
“五郎,何时准备启程?”袁嬷嬷在旁边问道。
“自是越快越好。”岳五郎转头看看外面天色:“赵王的人已然厉兵秣马,只等一场大战,趁着荥阳城中尚无防备,咱们拖延不得。”
“要打了?咱们岳家,乃是满门忠烈呀!”杨攸宁心里突突地跳,只觉得对不住翁翁和舅兄,日后终究要损了他们一世清名。
“岳家忠的是大周,不是忘恩负义、没有廉耻的官家,这回官家连亲生儿子都往绝路上逼,忠他何用!”岳五郎愤愤不平地道。
杨攸宁盯着岳五郎,半天说不出话来。
“此事,竟不得转圜了吗?”袁嬷嬷在旁边问道,瞧得出来,牙齿都打起颤来。
岳五郎摇头:“一旦兵戎相见,唯有你死我活,赵王此次发兵,不成功,便成仁!”
杨攸宁不禁长叹一声,谁会想到李延走到这一步,或是当初被人诬蔑,但如此应对,反而自己落到下乘。
然而杨攸宁又心生同情,赵王无辜,被人构陷,百口莫辩;而圣人辛劳半生,却只得了被废之下场,说来不仅无辜,更是冤屈。
大长公主府深得圣人庇护多年,如今人家母子出事,自当挺身相助,想是如今被困在深宫的大长公主,竟亦是如此想的。
“关于赵王发兵之事,圣人同婆婆如何说?”杨攸宁又问。
岳五郎表情纠结:“圣人并不肯,让我给赵王带话,莫争这一时长短,快些离开,切不可造次,至于婆婆,似乎亦不赞成。”
“那还要打?”袁嬷嬷忙问。
“如今赵王乃是一军主帅,自得听他的。”岳五郎回道。
“四娘,别再说了,咱们一块走吧!”陈六娘这时在一旁道。
“一块?”杨攸宁诧异地看向面前这个身量未足,一脸稚气的女孩:“六娘亦要……出城?”
陈六娘坚定地点点头:“我已然打好主意,反正不会嫁给秦王表兄,不如远走高飞,终归不能困在荥阳城。”
众人一时皆惊,不知这半大孩子明不明白,但要跟着岳五郎一块走,便形同私奔,伤的是女子名声。
杨攸宁更是诧异,难不成李莫与陈六娘的婚事,竟是不成了?
“五郎同我说了,四娘与秦王情同意合,只是碍于家世纷扰,才忍痛分离,我喜欢四娘,更敬重秦王,不想拆了你们,可家中已然逼得紧,这回趁着五郎要出城,我自是遁了。”陈六娘满不在乎地道。
岳五郎不免撅起嘴,冲着陈六娘道:“不许胡说,我四姐才不与那种人情投意合,回头四姐便要嫁给赵王了,还有,你快回府去,我可不肯带上你的。”
“岳五郎,刚才我帮你进府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陈六娘立时急起来。
袁嬷嬷瞧出岳五郎未必乐意,一脸哭笑不得,只得拉了陈六娘道:“六娘到底还是孩子,这突然不见踪影,家中大人想是急坏了。”
“我已然留书,从此到外头闯荡去。”陈六娘嘻嘻一乐,显是并不在意。
倒是这时岳五郎急道:“别管她了,四姐,趁着天黑,咱们快些走!”
“城中未必没有守备,如何走得。”袁嬷嬷摇头叹道。
岳五郎拿眼瞧瞧陈六娘,转头对众人道:“这回多亏子良兄给了出城的腰牌,此时还能走得,再等只怕就不成了。”
袁嬷嬷思忖片刻,对杨攸宁:“四娘,大长公主早有安排,不如赶紧走吧,不过只叫渡儿跟着,老身留在府中,日后有机会再去寻你们。”
说到此处,袁嬷嬷招呼上渡儿,便要去为杨攸宁收拾包袱。
只是袁嬷嬷同渡儿还未踏出偏厅,杨攸宁已然开口道:“五哥还是独个儿走吧!”
袁嬷嬷立时听出意思:“四娘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