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是一脸懵逼,不知在这么个剑拔弩张的时刻,她怎么就扯上了要去县里。
“哎,我这不是傻吗?做错了事,哪是跪上一个晚上就能赎罪的。”夏鱼嘲讽的看了看一圈因为她的解释和示弱,已经开始沾沾自喜的人,“我准备去县衙击鼓告状,状告我自己不孝,不仅惹了亲奶的叔叔伯伯婶娘们生气,还不能供养卧病在床的父亲,曾经的县太爷亲封的英雄,如今腿伤在床奄奄一息不说,还要憋屈的窝在一间四面漏风不抗风不挡雨的旧茅草屋里,三餐不继!”
“我没钱给他看病已经是不孝了,在母亲怀胎不稳,哥哥体弱,妹妹年幼的惨状下,我还不想着把自己卖了供养父母兄妹,竟然还敢忤逆爷奶叔伯。”夏鱼狠狠的点了下头,好似真的万分愧疚,只是那嘴角乍然挑起的冷笑怎么看着都不和谐。
“一定要让县太爷判我重刑,到时哥你亲自去县学把四叔叫上公堂,他是咱家唯一的读书人,知书达理,有他和县太爷在一定能让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十恶不赦,到时就算我一头撞死,也值了。”夏鱼加重了唯一的读书人这几个字,果然他们变了脸色。
前天夏鱼答应带着夏立根上镇上时,就从他的口中问出了事情的始末。
那年夏学信举报匪徒有功,不仅免费治腿,奖励银钱,免了十年赋税,县太爷得知他有一幼子特意给了一个去县里官办学堂免费面试读书的机会。
可惜他只去了不到半月就被汪氏以照顾卧病在床的父亲为由勒令在家,后来他再去学堂,人家就不认他了,甚至连县学大门都没能进入。
而一直在镇上私塾学习的四叔却去了夏立根该去的官办县学,给出的理由是考上的,县学不仅收富家子弟,也收学业好的寒门学子,里面教学资源丰富,很是受学子们的欢迎。
夏立根不信这个理由,四叔从小就读书,若是有那本事早就考上了,何必等到二十多岁,不甘心之下在前院徘徊,偷听到汪氏和夏老头商量,说银钱花的值了,如今都以为夏立根重病在床不能移动而且不耐烦读书,是老二两口子主动提出让小叔子代替的。以后只要看紧夏立根不让他去捣乱就行了。
夏立根大闹了一场,无果,自己去学堂找夫子,结果半道就被赶来的汪氏夏老头抓了回来。
从此再也没离开过村子,直到今日!
“哥,到时候,你见了县太爷一定好言相求,求他看在四叔的面子上,同意你回去读书。百善孝为先,你当初也是为了照顾重病的爹爹,才耽误了去县学读书,如今家里实在艰难,你又做不得重活,就想努力读书致仕为家争光,求他把名额还给你,允你重返学堂!”她们给夏立根的说法是,他身体不好且学业不精,名额被收回,如今看他们要怎么演。
夏鱼说这番话时,院子里寂静一片,只有周氏和小荷的啜泣声。
此事见不得光,也经不起推敲,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哥,还愣着干啥,赶紧的收拾东西,咱这就走了。”夏鱼再次开口,作势要转身回后院。
“老大媳妇,你给我跪下!”院子里突然响起夏老头严肃的声音,“还不赶紧给你二弟妹的赔礼道歉,那兔子是老二家的,你怎么能私自炖了,炖了也该端过去给老二吃,你昧着良心端自家饭桌上还不说明情况,这不是陷我们与不义吗?还有,老婆子,你也是,虽然是好心,想着老二媳妇有了身子,不好太过操劳,帮着她做衣裳,可话也该说清楚啊。”
然后对着夏鱼和颜悦色道,“鱼丫头,你奶也是好心办坏事,这只鸡就当陪你大伯母祸害的兔子了,要是不够你再抓一只。若是嫌弃你奶的手艺不好,把布拿回去自己做也行。”
“这大晚上的,去啥县里,县太爷也不是那么好见的。再说你四叔好不容易考进县学,可不能去打扰他,明年还要下场呢,等他考中了,你就是秀才老爷的侄女,到时候让他给你从同窗好友那给你寻个青年才俊,说不定以后你也能成个官太太呢。”
“说来你都十二了,再过两年就该说亲了,前两日你奶还在替你操心呢,毕竟你以前不是很清醒,怕是不好说人家,有了你四叔一切都不用担心了。你奶她啊,心疼你打小受苦,说是要把我年轻时送她的一个镯子给你当陪嫁呢。老婆子,那镯子呢,赶紧得,趁着人都在做个见证,今个就给了鱼丫头,谁都不能抢……”
小汪氏当然不可能跪下,鞠躬道了个歉就完事了,这会这眼冒火光的看着夏鱼,恨不得一口活吞了她,婆婆那镯子可不是几十文的便宜货,她都没敢肖想,如今却要给一个傻子!
汪氏喘着粗气,捏着镯子的手指咔咔作响,怎么都递不出去,老头子一辈子就送她这么一个值钱的玩意,虽然不算贵重,可当时也花了三百多文,可夏鱼言语中的威胁她听的分明。
她的宝贝老四啊!这是可着她的软肋死劲掐啊!
这死丫头,抢了镯子假惺惺的还给她,如今又要她亲手奉上,这是在她心上捅了把刀子,再撒把盐在伤口上,还要让她亲自尝尝咸淡啊。
可……这咸淡她还真得尝!
断不能为此断送了她当官家太太的命,在一双双不可置信、嫉恨交加眼神中,忍着心口的肉疼,抖着手递到夏鱼面前。
夏鱼嫌弃的一皱眉,也不接,“咦,这么脏啊?不对,我说错了!我咋会嫌弃它脏呢,这算是爷奶的定情信物吧,咋说也得四五百文吧?这么贵重我可不敢收。”
“哥,你傻了,让你去收拾东西呢”夏鱼说这话时甚至没有看向夏立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汪氏,一个老太婆带了几十年都发灰了的破镯子就想打发她?想的美,她就是在威胁,光明正大的威胁!
“是爷爷考虑不周,这东西确实有特俗意义,可许出去的东西,哪能收回?这样吧,按你说的,爷爷给你半吊钱,你那几张席子也留下吧,左右你们也用不完,我们也确实缺用的。”
“这银镯子普通的细点的几十文就能卖,就是你奶这样的也就三四百文,你可别被人骗了,让你娘或者你奶帮你参谋着看好了再买,花不完就留着存嫁妆。”夏光宗说完就看向汪氏,汪氏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心疼,终究还提着灯进了屋,磨蹭了很久才出来。
夏鱼从夏老头手里接过银钱,还是不走,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汪氏,看的汪氏都起毛了,这才道,“奶,你要不要给我哥和爹量量尺寸,要知道那布正好够他们一人一身,万一剪错了,就该不够了。算了,我一会给你拿两身我哥和爹的旧衣服来,你比着剪吧。万一要是剪坏了,咱家可没有多余的了,反正我不管,两天我就要两件他们能穿合格衣赏。”
“否则,我心情不好,容易发疯。”夏鱼挑衅的看着想要发作却被儿子媳妇拉住的汪氏,然后嚷嚷着饿死了,咧嘴一笑几步走进鸡圈众目睽睽之下,又抓了一只鸡,“爷爷,你说让我再抓一只的。我家那兔子可大了,皮还能换钱呢,这鸡皮可换不了钱。”
夏老头没想到这傻子胃口这么大,钱,布,鸡,都在挑战他的底线,可底线这种东西在老四的前途面前不够看,可以一挪再挪,老脸抽了几下才挤出一点上扬的幅度,“晚了,回去吧,好好照顾你爹娘。”
然后再也忍不住背转身子,负手于后领着汪氏回屋关门了。
夏鱼扬了扬手里的鸡笑了,笑的好不张狂,狂到后院坐立不安的夏学信都听到了,“娘,磨蹭啥,赶紧的这鸡实在太难抓了,我都累饿了,赶紧回去给我炖鸡吃。”
周氏就像个木头人,不知是心死于家人的无情,还是心疼闺女的可怜,还是庆幸安全脱身,再或者无所适从,闺女喊她,她就跟了上来。
回到后院夏鱼就见她爹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床外正焦急的看向门口,若不是床太高他难以行动怕是已经爬到地上了。
夏鱼懒得理会,将失魂落魄的周氏扶进去,交代小荷照顾好她,就拉着夏立根去了厨房。
家里本就有了两只鸡,如今又多了一只,一个鸡罩已经罩不下了,或许改日得做个大点的笼子,或者搭个鸡圈,夏立根找了个绳子,将鸡先绑在院子里,准备等晚上睡觉时再将它拴进厨房。
夏立根回到厨房,帮着二妹烧水,烫鸡毛,剁肉,添水下锅一气呵成,停下来之后就是一室寂静,静的人心里发慌。
夏立根轻咳了一声,看着愣在灶台后的妹妹,“二妹,无论你做什么哥都支持,你要是还想去县里,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前院的要是敢找你麻烦,爹娘不管,我管,就是拼死也护着你……”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周氏和丈夫谈完,刚想进厨房,就被儿子恶狠狠的语气吓到了,她和丈夫发至内心的孝顺不同,她只是委曲求全希望保全儿女和家人。
委曲求全换来的就是抛弃、甚至陷害。
满心忐忑的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兄妹两人的对话,女儿很平静,甚至言语中都是安慰没有半点的怨恨,可她还没有勇气面对他们。
为了不让儿女再寒心,也为了不让误会加深,她都必须进去解释。刚踏进门,就听到二女儿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娘,你来的正好,我和我哥都不太会熬药,还是得你来。”
然后就见夏鱼提着两包药材,言语间脸上没了往日的濡幕和热络,周氏看的心慌,慌乱的抹掉又掉下的眼泪,柔声道,“放着娘来,你和根儿歇着和娘说说话。”
“根儿,锅里烧的什么?我来烧。今天这事是爹娘做的不对,放心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你爹那我会看着的。他啊,嘴笨还迂腐说话不中听,不过也是一心为家里考虑的,说到底他也是为了这个家好,怕惹了你爷奶扔下咱们一家几口不管,咱们更没好果子吃,你们多担待点,别和他一般见识。”周氏不敢直视闺女的眼睛,看着明明灭灭的灶膛将想了好久的话说了出了。
夏鱼闻着已经出了的鸡肉味,摸摸怀里新得的半吊钱,再看看愧疚不已的周氏,突然没那么生气了。她还不到三十岁,两鬓间已有华发,南屋那位三十五六正当壮年看起来神似垂暮老人,两人都是受害者……
是她想当然了,先不论周氏到底是否真心悔过,夏学信愚孝了三十多年,又怎会是这几日能改变的。
是她咄咄逼人了,步步紧逼,逼的父女之间有了嫌隙,让亲者痛仇者快!是她错了!
其实换个思路也一样,没必要急着去扭她那倔爹的观念,找到问题的源头,就如今天这般迂回解决也很好。
夏学信的软肋是孝顺,攻不克,也不忍心强攻,可前院那群人的软肋就是那刀砍斧劈火烧水淹她都不心疼!
如今她甚至希望那好四树好好读书,明年院试考个秀才回来,这样就会更加瞻前顾后爱惜羽毛。
几张席子一只死兔子,换两只大活鸡另加半吊钱,还有人上杆子要给她们添布做两身衣服,多好的事啊。
念头通达之后,夏鱼顿觉神清气爽,她甚至恨不得立刻敢去南屋,亲口告诉他今晚的收获,看看古板的老爹会是个什么表情。
以后他敢给出去一,她就敢拿回来二,甚至更多,只要他愿意随便给,夏鱼嘚瑟的想着要不要让他爹管钱,这不失为一个发家致富的好办法。
不过,还是晾一晾他比较好,让他再忐忑一会,好好的反省反省。
衣服的事倒是不能耽误,对着夏立根道,“哥,你去拿一件你的衣服要宽松点的,和一件爹的衣服过来,我拿去前院让咱的好奶奶照着做。”
想必他们也气的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夏鱼就这么去了,十分礼貌的停在还亮着灯的正房门口,恭敬道,“奶奶,您还真没睡啊?人年纪大了就是好,不困,正好我把我爹和哥哥的衣服拿来了,您开开门,长夜漫漫您拿进去正好照着做,我哥的衣服要放宽两指,咱家吃的好,他正长身体呢。”
夏鱼话音刚起,里面的灯就灭了,夏鱼不管他们的意愿不开门就一直敲门,熄了灯也还敲,没把汪氏敲出来倒是把小姑敲了出来。
“小鱼,先放我那吧,等明天起了我再送过来。”夏鱼见她穿戴整齐,显然听了一会了,估摸是不忍看她一直在外面,就出来打圆场呢。
夏鱼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很感激她的,将衣服递给她,“小姑你先把衣服拿进去,跟我去趟后院,我娘有事找你。”
等她把衣服送回去,再出来就跟着夏鱼去了后院。
她先去南屋看了夏学信,才去的厨房,“二嫂,你找我?”
周氏正疑惑大晚上的小姑子来干啥,就听夏鱼道,“是我找你,小姑,咱家稻子割完了吗?”
“割完了,就剩点豆子了,估计明天上午半天就能收完。”夏青青虽然不明白她问这个干嘛,还是一五一十的回答了。
“忙完了啊。”夏鱼冷笑,“下面就该忙活广才哥的婚事了吧?”
“你怎么知道,这事我还是今天早饭时才开知道的?”夏青青十分疑惑,夏鱼今天一天都不在家,周氏更奇怪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若不是为了这婚事,我奶和大伯母也不会想弄死我。”夏鱼讥笑道,“就是不知道,我这个碍事、不吉利的妹妹没死成,人家姑娘家还愿不愿意嫁进来?”
周氏觉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小鱼,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呵呵……”夏鱼顿了顿,这事她还真知道,以前她是个傻子,有些事那两人还真没怎么避开她。
正待回答,就听南屋传来夏学信的声音,“有啥事过来说,别避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