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鱼饶有兴致的一挑眉,就等他这句话呢,方才她就发现了门口鬼鬼祟祟的小荷,她特意在关键地方停下来,就是为了让她去通风报信,既然便宜老爹想尝尝刺激,那就成全他。
几人到了南屋,小荷被指使代替周氏去看火,夏青青平日木讷,这回却精明了一次,说是没什么事情她就要回去了,夏鱼哪肯,叫她过来一方面是打听一下前院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她吃口好的。
喷香的鸡肉都快出锅了,她不愿意掺和进前院的腌臜事,这是她的权力,可夏鱼也断没有过河拆桥的。夏鱼坚持让她吃完再走,夏青青无法只好紧跟着夏荷去了厨房,说是帮忙去看着火。
没了夏青青夏鱼更放的开了,乐呵呵的对着夏学信满脸认可道,“爹,你教训的对,女儿就是不孝顺,爷奶对我们多好啊,拿咱颗芝麻都能还咱个几个西瓜。”
然后如数家珍的把今天的战利品念叨了一遍,末了还问了句,“爹,我见前院还有三只鸡呢,要不您受累再编点篮子席子,我亲自给爷奶送去,说不定爷爷一高兴那三只鸡也赏我了呢……”
已经从妻子口中知道事情始末的夏学信被二闺女这无赖的模样辣到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没忍住将头挪向一边,眼不见为净,半晌不能言语。
夏立根和周氏都被夏鱼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惊呆了,待捋顺了话中深意,都未夏学信点了一根蜡,这话戳心窝子啊!
周氏和夏立根明智的做起了透明人,默默的感受两人间的刀光剑影,确切的将是夏鱼单方面的完虐夏学信。
“不编算了。”夏鱼鄙视了他一眼,然后耷拉下眼皮继续捅刀子,“都是一家人,你这么小气做什么?”
夏立根勉强憋着笑,见他爹快被二妹的唇枪舌剑戳成了筛子,赶紧转移话题,“二妹,广才哥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能是怎么回事,就那回事呗。”夏鱼毫不在乎,“左右不过是女方家里挑三拣四,嫌弃咱家有个傻子,怕嫁过来养闲人还不吉利。哥,这事怨我,我怎么就突然好了呢,要还是个傻的,就算他们没避着我谈论,我也不懂啊。你别太计较了,都是一家人,为了广才哥的婚姻大事弄死我,我没有怨言,真的!”
夏鱼脸上挂着凉薄的淡笑,“”说不定是我想差了,人家是见我活着受罪,让我早点死去解脱。
偏着头对着夏学信道:“爹,是我以前想差了,怎么能去怨恨他们呢,我就应该从黄历上选一个忌出行的好日子,悄无声息的钻老林子里喂老虎野狼去。或者雷雨天去爬个其它树,比如水塘边最高那棵桑葚树,就算摔不死也能摔残啊,我不孝顺啊……”
“为了这条烂命,”夏鱼伸手指向自己,她指的是原主,“愣是把原本可以在秋收前定下来的的婚事,拖到了现在,我的罪过,爹娘,你们说我到底是钻老林子还是继续爬树?”
一室寂静,静的夏学信可以听到自己信仰崩塌的声音,从小到大尽量做好每一件事来讨好爹娘兄弟,屡试屡败,可内心里的那团火并未熄灭,这次重病在床他们的反应并不是没有伤到他,可一直觉的或许家里真的困难,或许中间有误会,也怨他不能再为家里做贡献,所以活该被放弃。
心里的那团亲情的火,在日渐消磨中黯淡了好多,好在二闺女的改变又让他重燃了希望,他以为妥协和满足他们的要求会给妻儿带来宽容与接纳。
可如今他那刚刚再次燃起的火焰,又遭受了致命的打击,就像桌上那盏在在风中忽明忽灭随时可以熄灭的灯火。
周氏顺着丈夫的目光看过去,拿了把剪刀拨了拨灯芯,确实亮堂了不少,结果很快又暗了,夏鱼拿过剪刀,把那截已经烧黑烧透了的棉芯直接剪掉,把里面的稍微往外拔了拔,火光大亮也稳定了。
夏学信看着两年的动作,似有所悟,整个人如遭雷击。
记得三年前那次腿伤后曾经有一段时间伤口处恶化了,老大夫说化脓的腐肉必须剜掉,挖的一干二净才行否者整个腿都会被连累的坏掉,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长痛不如短痛,果然事后恢复的也快了。
只是每次回忆起当时的剜肉之痛,他都会根根寒毛竖起,牙齿都打颤了。
闺女说她愚孝,妻子也暗示过,他不以为然继续为之,他以为真心的付出会换来家里的安稳。如今看来,他确实错了,三个孩子都营养不良,其中一个还差点死了。
若不是闺女本就和那神树有旧,怕是早就遭遇不幸了吧。
细想之下其他兄弟的媳妇和孩子,哪一个有他家的能干,可每一个都比他们家的吃的好,穿的好,长的好。
夏学信闭上眼睛,痛苦的想着如果他的孝顺是烧过的灯芯或者腐烂的肉,是不是为了以后的正常过活都要狠心剪断,忍痛清理干净……
“爹,你慢慢想,我去看看小妹和小姑把鸡熬的怎么样了。”夏学信从头到尾并未言语,可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夏鱼很是满意的将烂摊子丢给她娘,说完拉上夏立根去了厨房。
厨房里小荷正着急呢,见他们进来如释重负,“哥,小姑已经将哥的药熬好了,你们再不过来就该凉了,哥,你快点喝。”
夏立根痛快的喝了,还用温水涮了涮空碗的残汁,一并喝了。喝完后宝贝的把药渣收起来,说是明天再熬上一回。
夏鱼怕再利用会有副作用,坚决反对,可惜这屋子里的其他三人都是节约小能手,无人响应,她决定先放着,等半夜起来把它倒掉。
周氏的安胎药很快也熬好了,又过了会鸡肉也差不多了,夏立根将冷的差不多的安胎药端去了南屋。
夏立根回来时后面跟着周氏,看来那边已经谈的差不多了,于是开始吃夜宵。
这天晚上的鸡肉,夏鱼吃的很香,一锅鸡肉她分了五份,除了夏学信一人一份。
她也不去南屋,就在厨房美美的吃完了,临走之前给夏青青额外多盛了一碗鸡汤,“小姑,你第一次到我家来吃饭,大晚上的不方便所以没做主食,你多担待些,多喝完汤吧。”
又交代了小荷早睡早起,这才回屋洗漱睡觉了。
鉴于最近自己总是睡过头,夏鱼还特意对着前来送洗脚水的周氏交代了一番,一定要叫她起床,为了确保她不会心软放水,郑重的将药铺只收当日新鲜采摘的野菊花之事再说了一遍。
周氏一听那一篓子的野菊花竟然卖了四百多文,当即表示天不亮就会叫她起床,绝对天一亮就赶到那个山谷,天黑之前运往百草堂。
夏鱼见她不可置信之后两眼冒光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
吃饱喝足,又找到了对付亲爹愚孝的方法,夏鱼躺在床上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身体的疲乏,很快睡着了。
夏青青吃的心满意足,回去的路上脚步轻松,没想到她只不过看不惯小侄女站在门无人理会,出门搭个话就饱餐了一顿,不用做事不用挨骂就能吃到一美味鸡肉和一大碗鲜香鸡汤,简直像做梦一样。
刚到前院,就被爹娘叫了过去,被问及她就如实回答了去后院之后的见闻,左右就是家常问话,她下意识的隐藏了广才婚事一事。
确定夏鱼睡着后,夏家二房在南屋开起了家庭会议,中心思想就是批评和自我批评,当然更多的是反省以及对未来的展望,和明日采野菊花的安排。
“当家的,你有啥想法,就说出来。”话过几轮,周氏看向一直沉默的丈夫,“我们娘仨加上肚子里的这个都是站在小鱼那边的,我们一直忍气吞声换来的就是亲人的遗弃背叛和陷害,再让我像以前一样默不作声,凡事以他们为中心那是不可能了。”
“从今以后,我只为我的儿女和丈夫活着,当然只要他们不再想着害人,为了你我不会去恨他们,可也仅限于此。”
周氏说完,夏立根补充了一句,“爹,非要等到二妹对你彻底放弃,你才甘心吗?你想怎么样我无权干涉,但有一点,无论是孝敬也好,还是讨好也罢,从今以后这家里的东西除非是你自己挣来的,其他的哪怕是一根针一根竹条,你都没权处置,尤其是二妹的东西!”
“你若有本事挣来金山银山,都给他们我们都不羡慕,也不嫉妒。否则,我不介意带着妹妹离开这个家,你和我娘怎么想的我管不着,只请你们别拖着我们一起死。”
夏立根说的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补充道,“他们算计二妹的事,我是不会就这么放过的!”
周氏见丈夫还是不吱声,一丝绝望渐渐涌了出来,逼的她再次湿了眼眶,“老大,娘是站在你这边的,要走也是一起走。早上你们刚走,你奶和大伯母就来抢东西,若不是我差点晕倒,那两只鸡还有你妹放我这钱也保不住。可即没人来看我,也没人请大夫,刚才你奶还能说出让我们三人跪一夜的话,这是想害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啊……”
“自从我来到这个家就在忍气吞声,尤其是有了你和小鱼。忍气吞声了十几年换来的只是磋磨和迫害……若是只对着我也就罢了,可偏偏她们还要害你们,今日你奶说若我们不跪到天明,就休了我,让我们娘四个加上肚子里的肉卷铺盖滚蛋……”周氏说道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你二妹有本事不用跪也保全了我们,可今天我要说的是,你爹若死不悔改……”接下来要说的话令周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我,我,我……自请离去……和离也好!休弃也罢!我的孩子总能保全了性命……”
“娘!”夏立根和小荷同时惊呼。
夏学信濡湿的脸庞蓦的抬起,满是不可置信,从未想过十几年的发妻有朝一日会说出这般话来……
那年桃花开的正艳,他追逐一只野鹿不迷了路,竟然转到了山后村附近,遇见了山里摘野葡萄的她,娴静、漂亮、坚韧、落落大方,回去后念念不忘,在他不懈努力下,多次进山猎到了足够的猎物当筹码换来爹娘的答应提亲。
婚后,夫妻同心抗过了多少风风雨雨,如今……她也要放弃了吗?
心漏了一个大洞……
凄然一笑,也放弃啊?为什么用也字?原来他的内心深处也是认同的,认同被父母兄弟放弃的事实。
呵,他不傻,在这个家里他就是个长工的身份,长工病了难道还奢望地主养你一家老小一辈子,他们从未想过拥有他,何谈放弃!
放弃吗?夏学信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牙齿咬的死紧,甚至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心里似乎有些怨恨挑事的二闺女……
可,他真的责怪二女儿吗?
扪心自问,不是的!更多的事自卑,也是恼羞成怒!同样是亲生的,他被忽视甚至虐待,并不是没有怨言,这三十多年他一直努力无果,却连质问的勇气都没。
他受够了父母偏心的苦楚,所以即使二女儿以前是个傻的,他也给予了同样的关注和爱。可就是这个最不可能最胆小的二女儿,逼迫他不得不直视自己血淋淋破碎不堪的内心,给了他当头棒喝,做了他一直以来想都不敢想的事!
解气的同时,更多的是惶恐,做儿女的难道不是本就应该孝顺吗?做不到心口如一,至少在行动上也应该毫无过错!
他三十多年养成的价值观在二女儿那里,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可,无力的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近来经历的一幕幕事情,他竟然开始觉得她是对的。
如今他心中最鲜亮的“桃花”,也站到了他的对立面,这一刻,信仰崩塌了……
“要走……也是我们一家一家六口一起走……”这声音满是萧瑟,仿佛从黑暗中飘出,浸着让人压抑的沉重。
半晌他抬起头,脸色依然沉重,可那声音似乎有了点色彩,虽然是自嘲,可也比全然的死寂强,“以后咱们家就靠你们娘五个,我就安心混吃等死……”
“除了你们我一无所有,求你们别抛下我,就是死,我也不要离开你们。从今以后咱家一切都听小鱼的!”往往最难做的就是迈出第一步,话出口,就越来越顺。
夏立根紧抿了唇,“爹,这话你得对被你伤了心的二妹说……”话似有千斤重,心疼他爹可更为二妹叫屈,“她是唯一一个愿意为你的腿去死的人……也是被你伤的最狠的人……”
“说不定她此刻正闷在被子里,憋屈的流泪,她比我们谁都苦,她想着所有人,却忘了自己,换来的就是一句不孝……”
夏立根越说越觉得心疼,周氏一想到二女儿可能已经哭湿了一条棉被,心也抽着疼。小荷想哇哇大哭,又怕吵着了二姐,只好打着嗝小声呜咽。
夏学信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屋顶逼回眼里的湿润,叹了口气,再开口时面上带了笑,“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坚持娶了你娘,然后有了你们,我的二女儿更是世间最好的女儿!我最爱的女儿!”
“爹,我不是你最爱的女儿吗?”小荷瞪圆了眼睛抽着鼻子,问的认真。
周氏都要被她的蠢样气笑了,看看自家男人傻愣住的模样,替他答道,“今天是你二姐,明天就是你了,你俩都是你爹最爱的女儿!”
“可我今天就想是……”小丫头还委屈上了,“不能我和二姐一样吗?”
气氛渐渐好转,顺着话题周氏把两闺女夸成了天上有地上无,世间最美的两朵金花
夏学信心不在焉的随声附和,心里默默的哀悼,就算他舍得下老脸,可他那乖张的二女儿也不是那么好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