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柏没想到在这荒凉的野外会遇到熟识人,更没想到,他的名字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姑娘如此毫不顾忌的大声喊出来,还是在这么个圆月当空的时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头顶的白玉盘还散发着莹莹的光辉,提醒着他这是多么暧昧的一个时刻,回头打量来人时,他的脑子还是懵的。
看清来人,顿觉自己想多了,其实不用回头看,他也应该猜到是谁,只是过分惊讶以至于忽略了那有些熟悉的嗓音,如此豪放的作风也只有夏家那刚好的二姑娘了。
好一会才想起点头,刚点头又记起夏鱼夜间不能视物的毛病,赶紧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长时间没有说话,再加上口渴,嗓音带浓浓的沙哑,话音出口他就嫌弃的皱了眉。
总觉得自己失礼了,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这才朗声道,“是我。”
似乎每次见到她,都是自己狼狈的一面,忆起山里的初次接触,月夜下他的耳尖有些红,红的透明。
“你也去镇上啦?早知道就让你等等坐我们的牛车了,赶紧上来,离咱们村还好远呢”夏鱼殷勤的招呼着,沉沉的夜色都挡不住她的如火热情。
这条路直通镇上,所以他去了哪里不言而喻,能不热情吗?家里还炖着人家送的野山鸡呢,最关键是多一个人多一份重量压车,也就没那么颠簸了。
顾清柏收拾好情绪站在路边等着,车夫主动勒停了牛车,还面露笑容的招呼他上来,顾清柏见车夫完全不反对,夏立根和小荷也一脸热情的招呼他,这才道声打扰了姿态从容优雅的上了牛车。
他下意思的去看旁边的夏家二姑娘,那夏鱼正扭头看向他这边,“坐好了?好了就出发。”
“好了,走吧。”顾清柏不曾想被人抓个正着,匆忙的挪开眼,声音都有些轻微的颤抖,两人坐的极近,只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明知道她看不清,那双看过来时没有聚焦的眼睛就证明了一切,可面对面时她呼出的温热气息,以及那双迷茫却清亮的眸子,都足以让他心跳如鼓乱了方寸。
赵老汉一甩鞭子,牛车再次开始前进,夏鱼也收回了目光,顾清柏这才放松的深吸一口气,好在无人察觉他的异常,慢慢的开始打量牛车,收拾的很干净,除了夏鱼兄妹三人只两个空了的背篓,想来之前是用来装野菊花的。
这大晚上的碰见他出现在镇上回来的路上,夏立根也想到了什么,“顾大哥你也是去镇上……”
他的话没问完,就被夏鱼和夏立根打断了。
“是!”
“大哥,别人的事情不要乱打听!”
说话间夏鱼还朝着车夫的方向努了努嘴。
夏立根这才意识到他不妥,慌忙答好。
顾清柏惊讶的看向机智灵敏的夏鱼时,夏鱼闪着晶亮的眸子也正看过来,顾清柏慌忙咧嘴想笑一笑,可惜还不等他笑出来,夏鱼已经把头扭了回去。
顾清柏有些尴尬,尴尬到想下去走路回家,当然也只是想想。
双方默契的都不提去镇上一事,夏立根真诚的就兔子皮一事道歉,让人空跑一趟毕竟不好,又感谢了一番他的野鸡。
说话间顾清柏一直很关注夏鱼的状态,虽然只是匆忙间对视两眼可他依然发现了她泛白的面颊。此时她正坐立难安,一会坐着一会蹲着,显然很不适应牛车的点拨。
他记得那年他爹病重,他雇了辆牛车,她娘刚开始也是这般面白如纸坐立难安,后来更是一边哭一边吐,即使后来他爹有了好转她依然两天吃不下饭,从那之后更是再不愿见牛车跟别说坐了,甚至不愿意再出远门……
这些不算美好的记忆,使顾清柏眯了眼。
路过一片小小河沟时,顾清柏清冷着声音叫停了牛车,背着他背篓下了车让等他一会,然后迅速消失在了夏鱼眼前。
黑暗里夏鱼看不清,就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黑边一片黑乎乎的地方,好在过了一会就裹着一身植物的清香回来了。
“先扶你二妹起来,一会就好。”顾清柏还未上车就招呼夏立根,夏立根一头雾水,见他不似说笑,还是扶着夏鱼挪了挪位置。
顾清柏上了牛车,就从背篓里掐出一把一把的东西,铺在夏鱼方才坐的地方。
小荷惊呼出声,“芦苇!”
“嗯,稍微凑合一下,这附近只能找到这个,垫上会舒服些。”说话间,顾清柏已经铺了厚厚一层芦苇。
想了想还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垫在上面,他弄的芦苇若是弄脏了姑娘的衣服总归不好。
在夏立根的指引下,夏鱼坐了上去,车子再前进果然没有那么难受了。夏鱼伸手摸了摸,足足有一乍那么厚,上面还细心的垫了衣服,听他们的对话知道是顾清柏的。
虽然不是特别柔软,可也起到极好的避震效果,还飘散着淡淡的清香,夏鱼想起了前世用过的棕床垫。
邀他上车,本就是为了减震,如今看来她这个决定特别好,这减震效果杠杠的。
他不别扭的时候,人还是挺好的。
如水的月华笼罩四野,车夫不急不慢的挥着鞭子,牛车吱悠悠前进着,很稳,路过不平的地段,赵老汉还会扯着嗓子提醒一声。
很明显顾清柏的所作所为,让他再次顾虑起夏鱼来。
到了村子附近夏鱼让赵老汉停了下来,村子里养狗的不少,大晚上的进个牛车怕是动静颇大,还是走回去为好。
临走前,赵老汉一叠声的嘱咐,等定好了时间提前让人知会一声,他就会按时过来,见夏鱼笑着应下这才驾着牛车趁离开。
到了家里,老婆子和唯一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都等着他呢,想着这一趟不仅赚了二十文,还拿了吃食回来,不自觉的脸上挂了笑。
将铜钱掏出来给儿子收好,然后好心情的拿出保存完好的包子馒头递给孙子
“包子!”果然小家伙的声音很是兴奋。
“老头子,这包子馒头哪来的,总不至于是你买的吧,那妇人来时谈好的车资二十文可都还在呢。”老婆子开口问道。
“东家赏的。”见老婆子想问什么,赶紧伸手阻止,“不该问的你可别问,你要是敢学谢老头那碎嘴的婆娘,以后这好事可就轮不上咱了,我可是和人谈好了,过几天还要用咱家牛车的,”
赵老汉的婆娘也想起上午的事,山前村的那个媳妇显然事先打听过的,一来就去了谢老头家,结果他家婆娘嘴多见她人生非要问拉什么,她不肯说就走了,她听说之后,在村口追上的她毛遂自荐,这才轮到他们家的。
他们村有两辆牛车,谢家先有的,他们家晚了两年,平日里抢生意抢的厉害,他家老头子人老实再加上家里人丁不旺,总是抢不过。有一段时间家里急用钱,老头子想多拉些人,结果就打了一架,老头子卧床半月,小孙子也被他家不知道哪个孩子推了一把,好在只是轻微的擦伤。
从那以后,老头子就放弃了逢会去镇上的活,平日有人找他就去,没人找就闲在家里,生怕小孙子再出事。十天半月闲在家都是常事,好在养牛的开销不大,还能帮人耕田耙地,虽然累也能赚点。
如今好不容易有生意上门,她肯定不会捣乱。
赵老汉得了自家老婆子的嘱托,一路上对车上的东西不问也不看更不多嘴,一心架他的牛车。
果然,小东家十分满意,他拉人的次数也不少了,还从未得过车资之外的赏赐。
听那大点的小姑娘说,这个月还要再用两回车,还问了去县里的价格,显然对他十分满意,价钱都说好了,来回一趟给三十文。
夏鱼此时正在和爹娘商量去县里的事,“爹娘,再采几天就能存个几两银子了,我见车夫人不错,已经说好了过几天还是雇他的牛车,拉爹去县里瞧病。”
自从夏鱼将银锞子给周氏开始,周氏就坐立不安,怀里揣着因银子,盛稀饭时心不在焉的差点没洒了,吓的她赶紧要还给夏鱼,夏鱼不要,她只好自个揣着,这会正一边心不在焉的喝着稀饭,一边思索家里哪个地方能藏银子。
猛得听夏鱼这么一说,吓了一跳,半晌才说了句,“好好好……”
夏鱼看的无语,“我的娘诶,看你那点出息,今早给你半吊钱也没见你紧张啊,今天只是多了一点怎么紧张成这样,赶紧吃饭,一会就凉了。”
夏学信替脸红的妻子圆场,“你娘还没见过银子呢,能不宝贝呢,再说了她怀里可揣着小二两的银子呢,咋能不紧张!”
最终,周氏将她手里的所有银子加上铜板都换给了夏鱼,“儿啊,还是你拿着吧,放你那娘踏实,我拿着觉都睡不好,做梦都梦见有人来抢。”
“娘,你不觉得让我管家有点别扭吗?”夏鱼歪着头再次提问。
“啥别扭不别扭的,一家人过日子就图个安全舒心,有事也都是商量着来不是非得有个管家的,再说了如果非要个管家,这也是得是你,谁让你有能耐可以压着牛鬼蛇神呢……难道让你想让你爹或者你哥来管?”想到自己的丈夫,周氏整个人都不好了,后面话都有些尖锐了。
夏学信连忙摆手,脸都白了,“我不管!我不管!你们谁管都行,给根儿也行!”
夏立根一听父母都想到了他,心里顿时完全舒坦了,当然也着急了,管家大权在他家可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管家,就二妹最合适!小荷,你说呢?”
小荷已经放下了碗筷,正吃着点心渣,嘴角还沾了绿豆糕的渣滓,小舌头一卷,就舔了进去,这可是她二姐买的,也是她方才拿给自己的,“二姐最好了!”
就这样,管家大权正式落在了夏鱼手上,夏鱼只拿了一两三分银和半吊钱,周氏那里还留了大约大约三百文。
一家人气氛热闹的吃吃喝喝,商定好明天天不亮就起床上山摘花,这才睡去。
顾清柏这边一到家就被他奶奶拉到了厨房,锅里又是肉又是面条,肉是鸡肉,面条是白面,上面飘着油花,配着喷香的味道,诱人极了,“哪来的?”
家里很久没见过白面,鸡圈里倒是有鸡,就算他奶买了白面,也舍不得杀一只鸡来炖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