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把坐在锅里的鸡肉面条端了出来，眼神略显复杂的瞥了高大的孙子一眼，若非周氏今日过来，她还不知道她的好孙儿又偷摸送了一只野鸡给人家。
“天还没黑，鱼丫头她娘就端过来了，说是感谢你送的野鸡，让我尝尝鲜，还不少，晚上都不用再做了。赶紧吃吧，周氏的手艺不错面条也劲道，泡了这么久都没坨……”柳氏的兴致并不高，说话间耷拉着眼皮拿余光观察孙子的表情。
顾清柏看来看盆里的饭，他送去的那只野鸡有多大他最清楚不过，看情形大半的肉都在这了，单是面条就能装三大碗。那日夏鱼买了多少面，他看的分明，怕是这顿面条下去，那面袋子也要空上不少。
如此阔绰的行为，若是其他人送来的，他可不敢吃，可想到非比常人的夏家二姑娘，又觉得心里踏实了。
这几次接触虽然话语不多，可从三兄妹的对话中他还是轻易的就得出了一个结论：夏家二房真正当家的是夏鱼。
那丫头脑子异于常人，别人家那白面掺杂大半黑面做成馒头都是奢侈，她纯白面下面条绝对做的出来。
至于送人，顾清柏默默的将手里的纸包递给柳氏，“我从镇上回来，半道遇见了夏家姐妹和他们雇的牛车，这是夏鱼给你带的。”
柳氏一打开，发现两个大馒头还有两个白白胖胖的包子，面色更难看了，“你怎么乱收姑娘家的东西？这次就算了，这些今天就不吃了，明天你上山拿着吃。以后远着点，更别收她的东西，万一传出闲言碎语，粘上你可怎么办？你别指望我会同意你娶一个曾经的傻子，我的孙媳妇必须是个贤惠机灵知书达理的，我还指着她生养出生聪明好学的重孙呢……”
顾清柏见奶奶挑明了说，也没法再逃避，可又不愿意起冲突看她库哭哭啼啼，随意扯个理由敷衍道：“奶，您想多了。她这只是回礼，她打了一只白兔子想卖个好价钱，却没有门路，问到我这，我就帮她高价卖给了一位富户，而且我还答应回头再帮她硝一张好皮子。”
柳奶奶看着他的眼神，明显还是不大相信。
顾清柏长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自嘲的落寞，对着柳氏伸手撩开额角的碎发，“奶，您的孙儿已经不再是那个远近闻名、前途不可限量、十岁中童生的读书人了！你仔细看看，看看这道疤！您要我说多少遍才肯认清现实，面容有损者不得在朝为官，这是刻在我大景朝律法里人尽皆知的条款。”
“您觉得，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嫁给一个种了地也读不出官来的书呆子？家里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上，难道指着我那时灵时不灵看天收获的打猎技巧？奶奶，你回想一下，自打我不再去学堂开始，村里的妇人还有找你聊天攀关系的吗？如今他们只是以为我迷上了打猎不愿意读书，就疏远了你，若是他们知道了真实情况……”
顾清柏低沉的嗓音在整个屋子里回荡，也像可钉子一样再次插上了柳氏的心，饶是他尽量温柔了语气，她依然泪流满面。
顾清柏上前，默默的拿起碗筷盛饭，“奶，我说这些不是想惹您伤心，只是想让你看清事实，别再为了那些虚妄的想法，熬坏了身体。您的眼睛真的不能再熬了。”
将满满一碗面条和肉递给柳氏，语气柔和道，“奶，您真以为我不知道您还在偷摸做的绣品吗？今日我又给您带了三副药，都是明目的，一会我给您煎上，睡前服下。最近都不要再绣东西了，省的浪费了这么贵的药。”
即使故意表现出对药的在乎，他也不确定奶奶是否会停止绣东西。
“家里就我们两张嘴，只靠着我隔山差五的收获也能养活的了，更何况如今又多了一个进项。大半天的时间采的那些野菊花就换了一百五十九文，买药花了六十文，剩下的都在这，您收着，需要什么就去买，不够的等下次卖了再添……”
顾清柏从从怀里掏出钱袋，连袋子一起放在周氏面前的桌子上。他们家就两口人，也没什么讲究，平日就在厨房里的小桌上凑合着吃饭。
晚饭在沉默中进行，刷完碗筷，顾清柏开始煎药，柳氏的眼睛这些年没日没夜的绣东西已经熬坏了，白日还好些只是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天黑后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最近还开始红肿酸涩。
伺候了奶奶喝药入睡，顾清柏这才回屋洗漱躺在床上。
临睡前，他将铜板放回床底的罐子里，柳奶奶并没有要他的钱，只说让他看着买。
今日去镇上，总共卖了一百五十九文，那宋家药铺压价压的厉害，他跑了很多地方，甚至只采了最值钱的花骨朵，也只换了这么多，百草堂五文一斤，那边只给三文。
他知道夏鱼他们采野菊花的那个地方，里面野菊花成片成片的连在一起，数量又多又好采，可夏家兄妹已经大方的同意他以此赚钱，他怎么可能再去和他们抢夺。
他怕自己也去百草堂，那边吃不下那么多，最终会影响夏鱼他们的收入，硬是把辛苦采来的五十多斤花骨朵全部低价卖给了宋家药铺。
他自觉自己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从他放弃学业开始，夏家是唯一对他表现出善意的人家。
想到夏鱼，他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就像是打猎途中发现了一片果林，除了一众的漂亮水果高挂在枝头，还有一棵挂满未知坚果的大树，同行的人都在试图摘攀爬那些高大的果树，同时也催着他，可他却迟迟未动，因为他见过别人吃那种果子，外表鲜亮内里酸涩，他的目光也总是不经意间看向那未知的坚果……
一个是外表鲜亮内里苦涩，一个外表坚硬可能无法打开实用甚至有毒？
该如何选择？其实没得选择，因为他不会爬树，它们也会主动砸在他头上？多思无益，不如继续上路打猎。
那个外表鲜亮的果子就是奶奶心目中的好孙媳妇，未知坚果就是力大如牛特立独行的女壮士夏鱼。
那日在山里女壮士夏鱼为救他肌肤相亲，他就该负责，娶她，可惜他被嫌弃了，试探的结果就是人家完全不在乎，也没这方面的意思。
后来他总是不经意间想起她，和她在一起也会下意识的注意她的一举一动，他从未见过如她这般特别的姑娘，也被她吸引……
可他在对方眼里大部分时候都和路边一颗石头，一棵树没啥区别，除了那次在山里，唯一表现不同的时候就是他送她吃食或者帮忙时。
她的心里好像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当然也不可能指望一个傻了十几年的人突然清醒之后，就像一个正常女子一般羞涩腼腆。
两人在一起仅有的一些互动，她的眼中也完没有任何粉红暧昧的苗头……
所以是他奶奶想的太多、太过了。
那丫头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谨慎的很，今天回来的路上，她哥明明已经开口询问他的动向了，愣是被她及时拦下了。
看她平日里的作风，也不像是会受他人摆布的，与其说他奶奶怕被夏鱼黏上，倒不如说是怕被夏家老太太汪氏缠上。
夏鱼的状况也不比他好到那里去，顶着个曾经傻过的名头，想要找个好人家绝对不容易。
这些他也想过，只是那姑娘一脚都能踹翻一棵树，拉着个大男人翻山越岭，第二日还气色如常，如此力大如牛的一个女壮士还不懂礼教不受束缚，夏家老太太能左右的了她的思想，别开玩笑了……
不过她还是很可爱的，下了车，正准备分道扬镳，他却被夏鱼叫住了。原以为会被质问关于去镇上的事，结果塞给了他一个纸包，对于野菊花之事只字未提。
接过纸包的时候，他是哭笑不得，面食特有的清香以及纸包捏在手里的柔软触感，一接过来他就知道里面包的什么。
她心好，这是从那日山里见面时他就知道的，明明他欠她良多，就连野菊花之事也是他受益，接过包子的刹那他也是心思百转，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看上自己了，不过一一都被他否定了。
因为姑娘清脆的嗓音明明白白告诉他，这是上次去镇上欠他的。
好在天黑她又有夜盲症，看不见他红的发烫的脸，赶紧解释道：“我没有去你们发现的那个山谷采摘，也没有去百草堂卖，放心我会和你争的……”
当时那丫头似乎很意外，月光下睁圆了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笑问他是不是去了坑人的宋家药铺，还劝他以后别去了。
问了价格之后更是笑着邀请他一同卖给百草堂，并且好心的提醒不用每日来回跑，以后采了在家里晒干，等下次他们去镇上带上他，他们倒是还租牛车，省时省事。
顾清柏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无论是他面向左边还是右边，月光下她晶亮的笑脸，总是挥之不去。
那丫头是个爱吃的，听夏立根说上次他送去的那只兔子被他们爷奶拿走了，那丫头没吃到嘴，也没能包成兔肉包子，这才临时在镇上买了包子给他充数。
或许，明日上山他可以多挖几个陷阱，若是能再打到兔子，再送她一只……
今晚的鸡肉面条，骨香肉烂，面条也爽滑可口，连汤配面他吃了两大碗，不得不说好吃到欲罢不能，若是再给只兔子，那丫头可能会再给他端回两碗做好的肉，或者包子。
虽然他割了芦苇垫在车上，明显效果不怎么样，临分别时，她极力掩饰，脸上也是笑意满满，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精神，可月光下她那双巴掌大的小脸一片惨白，原本红润的唇儿也失了血色。
不知道那丫头今晚是否还吃的下饭？
夏鱼睡之前躺在床上，满足的摸着肚子，也在回味今日美味的晚餐。
白面馒头配鸡肉，那滋味，当饱解馋，她几口下去解决了一个巴掌大的馒头。一口气吃了两碗面条和鸡肉，最后又盛了一碗汤泡了五六个杂面饼子吃。
夏鱼进入梦乡之前，还砸吧着嘴巴，惋惜一激动送给顾清柏的那两个包子和馒头。
那芦苇够柔软，软到柔了她这个吃货的心，还顾清柏垫在她屁股下外套时，一激动白面包子馒头就奉上了，不过她确实说过要给柳奶奶送包子，所以也不算亏。
一夜无梦，夏鱼休息的很好。
天蒙蒙亮夏鱼三人就出发了，午餐带的还是饼子，好在还有几个香软的烤红薯，最重要的是还有上次买来的点心，或者叫点心渣。虽然已经消耗了一些，可还剩下不少，夏鱼用小蝶盛出去一点留给夏学信和周氏吃，剩下的都带来了。
至于之前消耗的那部分，说来让人心酸，并不都是自己人吃了，昨天早上吃饭时小荷眼巴巴的问是否可以给冬子他们尝尝，夏鱼同意了，出发进山之前小丫头特意端了夏鱼用碗给她盛好的小半碗点心渣，去找愿意陪她玩的小伙伴，回来时她笑的特开心，碗里也空了。
今天出发的早，天黑没亮，为了照顾夏鱼刚开始夏立根兄妹两人分立左右，扯着她的手走的很慢，等天光渐亮夏鱼可以视物后速度就变快，很快就到了黄花谷。
一连三日往返于黄花谷和山前村之间，终于采摘完毕。
院子里也晒满了野菊花，当然晒东西的席子是在夏鱼的冷嘲热讽之下，夏学信连夜编的。
周氏很自觉，也不怕麻烦，赶到前院快来喂猪时，就将野菊花和瓜子统统收起来，等人走了再晾出来。
前院的人也是被夏鱼讹怕了，除了喂猪还真没一人踏进后院。
晚上，一家人吃着喷香软滑的韭菜鸡蛋面条，白面的，那味道甭提多诱人了。
饭后，一家人围在一起各忙各的，夏鱼商量着明日赶会的事，野菊花不急着卖，一方面是因为新采的没晒干，另一方面是夏学信无意间提到了一个当年他打猎时发现的一个新地点，里面同样长满了野菊花。
只是路程有点远，地方还偏僻，他怕不安全死活不愿意说出具体位置。
夏鱼准备等从镇上回来，在想办法撬开他的嘴，到时候采了晒干一起再卖。
明日去镇上赶会的主要目的是卖竹篮，顺便看看有没有新的商机，他爹这几天又编了四十多个篮子，大大小小都是带盖的，质量上也更好了。
数量倒是没多到必须去专门跑一趟的地步，主要是她已经答应了预订的客人这个集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