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瓢泼的大雨此时已转小,缠绵不断,一缕缕,一丝丝像是湖中鲤鱼吐的丝儿一般,轻轻扬扬飘洒而下,由着清风制成一件件薄薄轻纱轻盖在田野,屋顶之上。
荣褚摸摸宛枝的脑袋,嘴里说着让她别担心,走镖一趟是有许多人跟随的。正所谓人多力大,且其中还有不少高手,不会出事儿的。
宛枝窝在荣褚的怀中,神情萎靡。
前世荣褚便是出门儿走镖,结果一走便音讯全无,再得知时,已是人亡。如今,旧事重现,她怎能够不担心,不害怕。
“荣大哥。”宛枝从他怀中抬起头:“荣大哥,如果,如果我不愿你去,你可还会去?”
“阿宛。”
“荣大哥,走镖是何等危险,你切莫听别人胡诓乱说。外边儿势头乱,你虽人高力壮,但跟那些镖局那些有武功底子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更何况那些人你也不知是否靠得住,真要遇上个什么危险,你让我,让我和孩子可怎么办?”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直眼眶一红,泪水渐渐蓄积,却又生生憋着不让其落下,看得荣褚心里很是难受。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想再失去。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荣褚去走镖。
“荣大哥,咱们家的就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要去铤而走险?“
“我知道因我身子不好,花了家里不少银子。不过这些天儿我都在跟着大娘绣花,也接了些散伙儿,能挣个一二两,虽不多,但……请你别去走镖好不好。”宛枝死死揪着他的衣服,仰脸望着他。这一刻,荣褚从她的眼中看到了隐藏在泪水背后的希冀,乞求,以及化不开的浓浓绝望与痛苦。
荣褚的心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揪了一下,生疼得难受。他伸手想要为宛枝擦去眼中泪水,不想宛枝偏过头松开抓着他衣襟的手,抬袖擦去泪水:“天亮了,你该起身了,否则去晚了,老掌柜该是斥责你了。”
瓮声瓮气说完,忽的想起那下了半夜的雨,便又补了句:“外边儿雨下了大半夜,路滑你且小心。”
荣褚目光直直盯着宛枝,他想要开口解释,但因着诸多考虑,最终也只能生生压下心中那一瞬间冲动的念头,利落掀开被子,起身收拾。
宛枝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在想荣褚开口说一句好,听你的,我不去了。可是她一直等,一直等到荣褚出门儿了,都不曾等到那句话。
听着外边儿咯吱的关门声,听见那踏入雨中的重重脚步声,宛枝终于是憋不住捂着被子痛哭出声。
她知道在荣褚眼中自己可能就是在无理取闹,无法理解。但是谁又能够知道她心中压抑着的害怕,不安。
明明知道荣褚走镖的下场会是怎样,却又偏偏无法制止,无法劝说,无力感,恐惧感席卷全身。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能够打消荣褚这个年头,怎么做才能够拖住荣褚。
院子里还不曾走远的荣褚,听见屋里传来的呜咽哭泣声,心情别提多么的糟糕了。
他以为这事儿就算是不同意,也定多就是不满,然后夫妻二人好生好商量。哪会想到,自己不过就只提了一提,还不曾细说自己的打算,宛枝便这般大的反应。
除此之外,他还想不明白在宛枝眼中所看见的绝望,痛苦。恍惚间荣褚觉得自己看不透宛枝,感觉面前又那么一层白纱笼罩在二人之前。明明人就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得,却偏偏又像隔了千里之远。
看不透,猜不透。
定定的看着风雨之中的木屋好一会儿,荣褚方才重重的叹口气,转身走了。
算了算了,总归是放在心尖儿的人,见不得她伤心难过,受委屈。
等荣褚匆匆忙忙赶到老铁铺子的时候,铺子里好些人都到了。相互的打了招呼,便利索的摘去斗笠,取下蓑衣放好,开始干活。
荣褚原本打算像之前那样,待下午干完活儿再去找老掌柜商议事情的。不想午时吃饭那会儿,老掌柜突然叫他跟自己账房。
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以为是啥,纷纷盯着荣褚,神色各晦暗不明。荣褚却是清楚明白,淡定自若的收拾了碗筷,什么也没说起身就跟着老掌柜去账房了。
待人走后,伙房瞬间就炸开锅了,在座的人七嘴八舌的猜测这老掌柜突然把人叫去账房干啥。小陈坐在角落听着那些人越说越离谱的话,嗤笑一声低头事不关己的继续吃饭。
老掌柜带着荣褚进了账房,说是账房,其实也不过就是他们老夫妻二人房间用帘子隔出来的一小角罢了。
“坐。”老掌柜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待荣褚坐下后,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道:“这两天儿我联系了我的一些老朋友,问得了一些活儿。不过多多都是码头卸货,装货的体力活儿。你也知道,这种活儿要是勤快,一天下来也会得不少。”
“不过想着你家中那情况,我觉着并不太适合。”老掌柜轻叩了下桌子一下看着荣褚:“当然了,最终还是得看你自己。”
荣褚想了想,便问掌柜的那码头装货,卸货是如何算工钱。
“嗯,看卸的是什么货。”老掌柜跟荣褚解释到,如果卸的货是杂粮,粗盐这种。一般来说,是按着一袋一趟算。当然了也有的人喜欢,按一天一吊钱给你算。
这种活儿来钱也快,不过很累就是。而且这种活儿不固定,有时候一天儿忙下来得个一两银子,二三两银子,但有时候十天半月都歇着也不是没可能。
荣褚听完,认真的思量。其实活儿累点儿什么的,他不介意,因为他清楚世上没有白来的东西。但他也的确有些怕,怕老掌柜说的十天半个月没活儿干。
他能等,能挨饿,宛枝却是不行的。
想了半天,脑子里忽然又浮现出了走镖的念头。要是进了镖局,就是不走镖也不会没工钱,要是再跟人走一镖,得个赏银什么的,就不用再愁了。可是这个念头还没想完,眼前又出现了宛枝那张泪水朦胧乞求的脸。
荣褚放在腿上的手倏地捏紧,面色纠结凝重,看得一旁的老掌柜不禁也跟着纠结起来。
这么的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沉默的人终于开口了。
“掌柜的,我记得之前你曾说过我可以做生意倒卖些东西对吧!”
老掌柜乍听见荣褚这么的文还吃惊了好一会儿,在荣褚再次开口问时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道:“我是说过。”
“老掌柜,我想做生意。”荣褚松开握紧的拳头,目光坚定的看着老掌柜。
“成啊,想卖些啥。”老掌柜饶有兴趣的问着荣褚。
荣褚想了想,便告诉老掌柜就自己目前的情况来说,他至多也只能先从小买卖做起。比如卖干货,或是一些自己做的丝绢儿手帕什么的。还有他们门口就是河,他要是再养些什么鱼,银虾什么的,拿去外头卖,也是可以的。
等着手里头宽裕一点,有自己的门路买货人,他就可以去外边儿走走看,倒卖点儿什么东西。
老掌柜想了想,觉得鱼虾这活儿行得通。丝绢儿什么的,也还成。至于干货,这东西开始卖卖还行,久了怕是不成,毕竟哪个地方没有。说完老掌柜又给荣褚指了条路,那就是贩卖药材。
既然他们村背后有山,可以去上边儿看看有没有什么珍贵的药材,要知道有时候挖到一颗稀有药材,就足够一家人吃穿不穷了。
虽然说得有些夸大了,但不得不说药材这玩意儿,你要是识货,那做起来也是来银子的。
荣褚听了心动那是必然,但想想自己不会识草药,最终也只能遗憾的弃了这条路。
两人在账房内说了好半天,最终敲定,暂且先试试鱼虾,干活这条路子,至于丝绢儿什么的等着手头有钱再说。
这桩生意由荣褚负责出货,老掌柜这边儿帮忙弄出去卖。要是卖得好,老掌柜就从中抽五成的利,剩下的五成归荣褚。要是卖得不好,就老掌柜四成,荣褚五成,然后再想别的法子路子。
最终合伙做生意的事情就这么的暂时敲定了,老掌柜说先不忙着签契,等卖了看看其结果再说。荣褚知道老掌柜这么说一是不想占自己便宜,二还是隐约心中担忧。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感谢老掌柜。谢过老掌柜之后,荣褚便回去继续打铁。不管决定做生意与否,都得先把眼前的活儿干了。嗯要是可惜,最开始辛苦点儿,白日打铁,待到下午归去再打鱼,上山采菌子那些。
要是到时候实在不行,他就与老掌柜说一声,辞了这工,孤注一掷。
想到最后的打算,荣褚的眼眸中什么东西渐渐蓄积,最终化作一股名为不成功便成仁的坚毅。
他很清楚他所有的决定其背后都蕴藏着一定的危险,也清楚失败后是什么结果。但往往危险与机遇是并存的,谁都不清楚那一步之下是万丈悬崖,还是什么。但是你要不踏出哪一步,便永远不清楚,也就永远的待在原地无所进。
更何况,他相信,事在人为耳,彼朽骨者何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