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找到荣褚的时候，荣褚正站从河上头往这边儿走，二人就这么的给碰着了。
见着老掌柜时，荣褚着实惊讶了一番，但不管怎么说见着人平安归来，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是踏实了。
“老掌柜，你回了。”
老掌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直接开口：“走走走，我找你有事儿。”
荣褚不消想，也晓得老掌柜到底要说什么，刚落下的心瞬间又给提了起来。
老掌柜也是急，拉着荣褚就往回走，一边走边跟荣褚说自己这些天在外边儿收获。
荣褚就跟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着，当听到老掌柜说他们那鱼虾子总共买了千两，刨除最开始在村民手中买鱼花的银子，及工钱什么的，算下来约莫有那么几百两的样子。
听到赚了几百两，荣褚难掩脸上喜色。不过接下来的老掌柜说的话，却是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透心凉。
“外边儿鱼生意不怎么好做，咱们这次也是运气好，才赚了这么多。要平日，一些老伙计说，顶天也就只能赚个几十两，百来两，要是运气再不好，指不定到最后还得亏本。”老掌柜也为自己这次的幸运感到庆幸。
“忘了说了，你那干货法子不行，虽然东西不错，但就像你当初说的，东西到处都有。虾子倒是不错，要是还卖最好还是虾子多些比较好。”
听老掌柜这么一说，荣褚便知道打渔，卖干货是行不通了，得另谋法子。闻言，认真想了想：“或许咱们还可以最后捞一次，多弄点儿虾子。这次出去卖了，手头刚好有点儿本钱，就在外头捣鼓点儿东西倒卖，挣点儿转手钱。”
虽然最初也是打算捞几次鱼，等手头有钱了就出去弄别的，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得好生回去想想，寻思寻思。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掌柜点点头，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偏头看着荣褚道：“荣褚，你要是真这么的打算，那么你就得将家里边儿的事情安妥好。”
荣褚顿住脚步看着老掌柜，他很明白老掌柜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很清楚自己现在该如何做。可是当脑子里浮现出宛枝那笑盈盈的脸蛋，以及那隆起的肚子，第一次犹豫了。
老掌柜停住脚步，看着荣褚，见他缄默不语顿时心中就猜到那么几分。
“男二志在四方，既然决定要有所作为，那便不能为了儿女情长给牵绊。”顿了顿，老掌柜语气严厉继续道：“别忘了你的初衷。”
凡事都有取舍，有舍才有得，当初荣褚找上他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放心吧，老掌柜我心里清楚着。”荣褚抬眼望向河面，神色晦暗不明。
老掌柜摸摸下巴，忽然啪的一巴掌拍在他肩头上，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整得跟啥一样。就出去一段儿时间，又不是不回来。走了。”
老掌柜催促着荣褚赶紧走人，他忙完了事儿还等着回去呢！看着风风火火的老掌柜，荣褚扯了扯嘴，望了一旁涌动不知疲倦停歇的河水，转身大步走了。
河尚且知不断向前流，甭管前边儿是悬崖还是什么，都不得停歇。因为一旦停住，便只能原地圈流，终有一天会消失殆尽一点不剩。反过来说，人又何尝不是一样的。
人一辈子只有那么几十年活头，他已经二十有七，过两三年就三十了。而立之年，人又有多少个而立之年。之前家中只有他一人，不管有钱无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但现在他有妻子，再过几个月儿子就生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也不能在混吃等死，该像老掌柜说的有所作为了。
两人到家之后，老掌柜便将问文房四宝摆桌上，开始起草来两份儿契书。其内容与当初说的一样，挣得的银子除去本钱，老掌柜拿五成，荣褚拿五成。荣褚看了一遍觉得没问题，就按了个手印，分了银子，整整二百两。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拿这么多因此，沉甸甸的，略有些不踏实。
老掌柜将契书给了荣褚一分儿让他收好，然后告诉荣褚要真捞最后一次，这两天就赶紧了，后天儿他就让人来给弄着出去。
当然了，他也不忘叮嘱荣褚收拾好东西，这次他们怕是要在外边儿待上一段儿时间了，毕竟这次不单单只是卖鱼，可能会走远一点儿的地方，一趟来回怕一两个月都是快的了。
想到又得出去，老掌柜心里也是惆怅。他这才刚回来没两天又得出门儿，这次出门儿怕段时间没法回来了，回去后得与夫人好生交代一番了。
老掌柜想到这儿就坐不住了，收了东西辞了夫妻二人就走了。
人一走，屋子不知怎的瞬间就静了下来。宛枝垂眸刺绣不语，荣褚低头喝茶不说，悄悄的，只闻屋外雨落声响。
好久，好久，宛枝才搁下绣针小声说了句该做饭了，便起身收了东西准备去早饭早饭。
“阿宛。”看着那瘦弱的背影，荣褚脱口叫住人。
宛枝身形顿了顿，随后转头付之一笑：“我都知道的，荣大哥。既然掌柜的如此看重你，你可就别让人失望。”
“至于家里，你也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孩子，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
“阿宛。”
这一刻荣褚心中涌出很多情绪，有难受不舍，有庆幸欢喜，也有心疼愧疚。他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面前这人说，却又哽在喉间一句说不出。只得起身走到她跟前，伸手紧紧抱住她，低声叫她的名字，一遍一遍。
宛枝背在后头攒得死死的拳头这时慢慢松开，紧紧回抱着荣褚压着心头无端涌动的疯狂。
她其实并不希望荣褚出院门去，一是不舍，二是，她怕了。怕荣褚有一天被钱财迷了心眼，忘了远在山脚盼着他归来的妻儿。可是理智又告诉她，荣褚是荣褚，沈江是沈江，他们是不一样的。
宛枝深吸口气敛去眼中蓄积的暗色，柔声问道：“荣大哥，你会常回来的对吧！也不会忘了我和孩子是不是？”
荣褚虽然感觉宛枝似乎有些什么不对劲，但瞧人神色又不像有什么。也就只当是宛枝嫁过来后，与自己不曾分开那么久，舍不得。
“阿宛，我不知这趟出去何时回来，不过我会尽快回来。到时候等咱们孩子出生，就一家人搬到镇上去住。像老掌柜那样开个小店儿，做点儿小本儿生意，和和气气，欢欢喜喜过日子。”不求大富大贵，不求鲤鱼跃龙门，只求一家人在一次平安过一生。
听着那向往的生活，宛枝神色莫名的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怎么了？”荣褚低头看着她。
宛枝摇摇头，只展颜一笑说荣褚说得太好，她禁不住神往。荣褚不疑有他，笑呵呵抱着人。
不管未来如何，她选择相信眼前荣褚所说。如果，如果真有那一天变了，也，只能算自己命该如此吧！宛枝闭眼靠在荣褚怀里，嘴角泛着点点笑意，但细看会发现这笑似乎有些僵硬。
许是因知道离别就在眼前，夫妻二人难得珍惜这在一起的时光。但不管再如何的握紧，时间依旧从指缝间溜走，像流水细沙一般，越是想要抓住，越是消失得快，眨眼之间，便到了分别之时。
这一天，外边儿依旧细雨蒙蒙。河边儿渔船停靠，荣褚和帮工的伙计将河田里的鱼装到船上，老掌柜撑着伞在旁边儿指挥着，宛枝在旁安静站着，目光紧追随着那人。
没用多久，就忙完了。
荣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赤脚往这边走过来，老掌柜识趣儿的将地儿留给两人。荣褚感激的朝老掌柜道了声谢，老掌柜摇摇头啥也没说，转身吆喝着那些伙计上船。
河岸之上只剩下两人，宛枝直直盯着荣褚。
荣褚酝酿许久，最终只能是交代几句话，说他已经给了莫大娘些钱银，这段时间拖大娘照顾她。
嘱咐完，从兜里掏出一钱袋递给宛枝，让她拿着，想吃什么去买，自家有钱了就别亏着自己。
不得不说，荣褚已经很为宛枝考虑了可越是这样，宛枝心里越是不舍。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她想开口留下眼前这人，但……她不能。
宛枝收起钱袋子，也收起所有的不舍难过，抬眼扬起抹灿烂笑容对着荣褚说，她和孩子会在家里等他回来，只希望他别让她们等太久。
“阿宛。”荣褚疼惜的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将人抱在怀中说了句等我便亦然松手转头上了渔船。
宛枝一直撑伞站在河岸之上看着，没哭，自始至终面带笑容。
渔船顺着河流直往下，速度很快，几息之间便只剩下几个黑点，然后消失在茫茫河面之上。待彻底看不见了，脸上的笑容才一点一点的垮掉，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看着格外难受。
过了好些会儿才撑着伞慢慢回了家。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当她推开门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自家好像变大了，变得空洞洞，四处都充满了寂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