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来得早，在医馆也没耽搁多久，这会儿出来抬头看天，那红橙的太阳也不过堪堪升起没多会儿。
荣褚出来后便带着宛枝径直出了镇子，往回走。一路上，不曾言语，只抓着宛枝的手不曾放开。
宛枝初始还觉得有些忐忑不安，脑子里乱想成一团。
偏头看着那抿嘴，看着那刚毅的脸庞，看着那黝黑瞳孔折射出点点金色日光，顷刻间所有的不安，乱想瞬间化为齑粉瞬间消失不见。
她应该信任荣褚，这个世上若说谁不会伤害自己，那么这个人无疑是荣褚。
如此一想，宛枝也彻底的放松下来。单手轻抚上小腹，无血色的唇勾勒出一抹笑容。那笑容像是带着初升的太阳，不骄不烈，很是温暖。
荣褚余光扫见，心又是沉了沉。嘴皮子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一句话，转过头继续走路。
回到家中后，荣褚让宛枝先去歇息。自己却去了灶房，捣鼓熬了小半锅药鸡汤。不管孩子要不要，为今都得先将宛枝的身子给调养过来。
鸡汤熬好后，该是趁热喝的。不想他端着鸡汤出来，大堂不见人。
“阿宛，阿宛？”荣褚端着碗撩开帘子进了里屋，却见宛枝侧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一手放在枕边，一手落在小腹之上，似是抚摸，又似乎是圈护。
荣褚见状，便将冒着热气的鸡汤放到柜子上，静静站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一动不动。
良久，方才弯下身子，蜻蜓点水般在宛枝额上亲了亲。随后直起身，捞起被子为人盖上，便退出了屋子关上院门，走了。
本该是沉浸睡梦中的宛枝，黑翘的睫毛动了动，伸手轻扯了下身上盖着的被子，这次才是真的睡了。
之后的几天，荣褚依旧是天亮而出，日落而归。晚上两人一同吃饭，饭后在院中看看月亮星星，然后同榻而眠，绝口不提孩子的事情，日子就好像回到了之前一般。
宛枝以为荣褚不说，就是变相的默认了这孩子的存在，心里别提多么的高兴了。人一高兴，心情便好了。心情好了，这食欲便开了，睡觉也不再做哪些奇奇怪怪的梦。
可以说，一切看上去都好了。然而，荣褚暗里皱眉，担心的次数却越发的多了。
这个孩子，他是不打算要的。哪怕是再喜欢，在他看来，都没有他枕边之人来得重要。
孩子没了，以后还可以有。而宛枝要没了，就真的没了。
之前不着急着告诉宛枝，不过只是顾忌着她的身体，怕她承受不住，想要循序渐渐。不想……
抬眼看着坐在屋檐下，抱着针线篮子垂眉微笑的宛枝，荣褚的心情越发沉重。
而这时候，宛枝身边趴着的狗刷的抬起头的看向院子外边，当瞧见荣褚时，激动的坐起身狂摇尾巴，汪汪叫个不停。
宛枝闻声抬起头，见荣褚回来，喜色乍现：“荣大哥你回来了。”
荣褚一边推开院门走进去，一边开口问着：“你在做什么？”
“我在给我们孩子做虎头鞋，呐，你看。”宛枝喜滋滋的将那未完成的虎头鞋拿起来递到荣褚面前：“莫大娘教我的，说小孩儿穿虎头鞋可乖了。”
荣褚接过那不到巴掌大的鞋子，心狠狠揪疼了一下。再瞧见眉飞色舞围着孩子说个不停的宛枝，深深吸了口气，喉间干涩缓缓开口：“阿宛，这个孩子不能要。”
宛枝顿时脸一僵，不可思议的看着荣褚：“荣大哥，你在说什么？”
荣褚沉默没说话，只盯着宛枝的双眼。她清楚的看见那黑眸中，倒映出自己错愕的脸。
噩梦来得太过突然，宛枝根本不及反应的。
宛枝按捺住心慌，扯嘴牵强一笑：“荣大哥，你到底怎么了，明明前两日都还好好的，怎么，怎么突然就……。”
荣褚没说话，只沉默的看着宛枝。其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是，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荣大哥，就一定要那么狠心吗？”
荣褚心里也是不好受，伸手将人抱入怀里：“阿宛，我又何尝不想要个孩子，我甚至想要你为我生一堆的孩子。可是我们都很清楚的，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若留他，很可能会搭进你的命。”
“我……”
“听我说完。”荣褚打断着急想要开口反驳的宛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阿宛你知道吗，我想要的不只是孩子，不只是子孙满堂。”
“说不好听点，儿子可以有很多个，女儿也可以有很多个。”荣褚低头额对额：“可你，我却只有一个。”
本来宛枝都已经做好了，荣褚要是不答应就以死相逼的打算。却没料到，他会这么的说。
宛枝像是泄气一般，埋头抵着他的胸口，揪着他的衣服，自顾自说道：“荣大哥，你知道吗，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有一天我被大夫诊出喜脉。当时梦里的我开心极了，知晓肚子里有个小家伙儿之后，就格外小心翼翼呵护着。”
“不过，因为身体不算好，胎位又不稳，每天都得喝安胎药。那药又苦又难喝，除此之外，每日吃食也改为药膳，吃得想吐却又不敢吐。好不得等到第十月，费了半条命将孩子生了下来，不想还没听见孩子啼哭两声，便没了。”
谈及此处，宛枝抓着荣褚衣服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那是愤怒，那是怨恨。但落在荣褚眼中，却是难过，悲伤。
“我不停的叫着他的名字，不停叫着，可是他没有回应，就那么安安静静，软软的躺在我怀里，不哭不笑不闹，毫无生气。。”宛枝无助的趴在荣褚怀里，汹涌而下的泪水打湿了他胸口处的衣襟：“你知道那时我心里多痛苦难受吗，就好像有人拿着刀子在我胸口使劲儿的戳，疼得要命。”
“阿宛没事的，没事的，那只是梦，不存在的梦。”荣褚轻轻拍着宛枝的背脊，不停的告诉她，那都梦，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但宛枝知道，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的。可是她没办法告诉荣褚，说这一切都是我经历过的，是我上一世经历过的。没办法说，也不能说，只能一个人承受。
宛枝哭了许久，最后哭累了，便任由荣褚抱着自己回屋。
荣褚抱着人坐到椅子上，倒了杯水递给宛枝。宛枝抽噎着接过，一口喝完。
看着两眼哭肿，鼻子通红的宛枝，荣褚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犹豫片刻终究是舍不得宛枝伤心：“明儿咱们再去问问老大夫，有没有办法留下这孩子。”
内心正挣扎痛苦的宛枝，恍惚间听见荣褚这句话，顿时像黑暗中豁然出现一道光一般，欣喜盯着荣褚。
“我话还未曾说完。”荣褚板着脸，甚为严肃：“能有办法最好，若是没办法，以后咱们还会再有的。”
宛枝眼神闪了闪，低下头没应声。
其实这已经是最好的，毕竟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她好自私，贪心的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宛枝没说话，荣褚也不说话，二人自静默中对峙。
屋外太阳彻底落下山坡，大堂内不曾点灯，随着夜晚的到来，屋子最终变得漆黑一片。黑暗之中，只闻两人呼吸声。
最终，还是宛枝败了，答应了荣褚，她也不得不答应。
不过虽是答应了，但宛枝却开口求荣褚晚几日，想要再多陪孩子两日。荣褚不忍心的，左右不过几天，便也没拒绝。
不过，如果他知道就这推后的几天，改变了所有，他怕是怎么也不会答应吧！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第二天，荣褚出门后，宛枝便没了睡意。起床穿上衣服，吃了早饭后，拿出针线篮子，看着那未做完的虎头鞋。
伸手拿起那虎头鞋，眼圈一红，泪水控制不住的顺着脸庞流下：“娘说过，此生绝不会再让人伤害你。可是，娘怕是要食言了。”
宛枝擦干眼泪，看着那虎头鞋深吸一口气，带上针线篮子出门便往莫大娘家去。
莫大娘刚吃过饭，坐门口翘首往外望。当看见宛枝进来时，喜呵呵一笑：“宛枝来了啊！”
宛枝熟门熟路的端了根板凳坐到莫大娘身边：“莫大娘。”
这刚一坐下，莫大娘就发现了端倪：“诶，你声音咋哑了？还有这眼睛咋肿得跟桃核一样了？”
宛枝强憋着，装作无所谓的笑笑说没事，只是想着好不得有了孩子，高兴。
“唉，你说你，这是喜事儿你哭啥。你现在是快做娘的人了，不能哭，对孩子不好，以后生下来指不定就是个哭包。”莫大娘板着脸说着宛枝，就在这时，突然一声音插了进来。
“谁要做娘了？”
两人抬头看过去，来人竟是悦荷。
“悦荷，这么久没见你来大娘，跑哪儿去了啊！”莫大娘看见悦荷也是高兴不行。
“莫大娘。”悦荷笑甜甜的跑到莫大娘身边儿挨着她坐下：“大娘，刚听见你们在说谁要当娘了？莫不是阿宛姐要当娘了？”
莫大娘心情好，笑眯眯的道：“可不就是你阿宛姐要当娘了，都两个多月了呢！”
悦荷笑容一裂，笑不出来了。
她不过只是开玩笑的说说而已，哪会想到还真是宛枝。悦荷目光上下来回打量宛枝，最终落在那平坦小腹之上：“都两个多月了，阿宛姐真快，恭喜恭喜啊！”
宛枝冷冷淡淡瞥了她一眼，扯了个笑容：“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该我对你说恭喜了。”
莫大娘听了也跟着道：“悦荷，你当初也只比阿宛晚嫁过来两天，别着急，说不定过两天就有了。”
“或许吧！”悦荷面上笑肉不笑的附和，垂下的手捏成拳头，圆润的指甲狠狠掐着嫩白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