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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冬日的北京城街头,暗色帷裳的马车静静停靠在路口,车夫百无聊赖的靠在车板子上候着,视线的着落点渐渐丢失,只因那身着体面的一男一女速度极快的混入人流之中,七拐八绕着消失不见。
祁安手里握着齐梓言的钱袋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刚出锅的炸油果,看着金黄的油滴随着摊主手中晃动的漏勺滴回锅里,吸了吸口水,眼里瞬间亮起了光。
“诶诶,擦擦。”齐梓言站在一旁,以手覆面,不住地戳她肩膀,提醒她要注意仪态。他现在极度怀疑齐府的下人是不是克扣了他小堂妹的餐食,否则这仿若饿了三天的饿狼出笼的架势实为常态,可真是太吓人了。
“别闹啊,再闹我可咬你了啊。”祁安警告道,拍掉他的手,视线仍是随着澄黄的炸油果移动,半点没舍得分给她堂哥。
憨厚壮实的摊主难得见到如此捧场的小姑娘,大手掌着漏勺颠了两下,捡出两个大的,瞧见祁安讨喜的面容,又补上一个,忙不迭递了过去。
祁安接过,大大地咬了一口,用着手法揉出的糯米团劲道十足,酥脆的外皮还带点蜂蜜的香甜,祈安瞬间被巨大的幸福感淹没,忍不住的夸赞道:“师傅,您真厉害,这个太好吃了。”
摊主爽朗的笑了笑,客气道:“剩下的两个送您了,您吃着好了下次再来。”
他瞧着祁安衣着考究却全无架子,忍不住好奇地问向候在一旁,眉目含笑的齐梓言,“您这是,带着哪家的嫡仙儿小姐出来游玩啊?”
齐梓言没来得及说话,祁安已经先一步回答道,“您客气啦,我不过是个过客,来北京城开眼见世面的。”
她话说的生疏,齐梓言听着,嘴边的笑意淡了点。他没解释也没辩驳,又包了两个油脚带着,给摊主留下几个钱便拉着祁安走了。
祁安被他拽着踉跄了几步,她也不恼,面上依旧喜滋滋的,甚至还有心情用自由的另一只手捏起个炸油果,一迭声的问齐梓言要不要吃。
齐梓言将她拉至街角,背对着她好一会儿才转过来,面色不善的盯着她瞧。祁安做出个惊讶的表情,“你怎么啦?谁惹你了?干嘛突然不高兴?”她像是真没意识到自己说的什么伤人的话,笑得一派的雀跃明朗。
“吃吗?很好吃的。”祁安又问,这次东西已经递到了齐梓言嘴边。
齐梓言张嘴咬了一口,被祁安反复无常的态度弄的有些头大。他现在是真的摸不准祁安对他的态度了,要说亲昵,祁安总是时不时的就要提醒他,至少现在,她并没有真心拿自己当齐家人,可要说陌生,祈安对他那颐指气使的撒娇邀宠却又历历在目,让他越陷越深。
齐梓言烦躁起来,东西吃在嘴里也没了味道,囫囵吞的,像咽下个大汤圆,下不去也上不来,堵在他心口,难受的很。
祈安还在吃,嘴巴一刻不停地动。她其实有些后悔,刚才那番话纯粹是撒了齐连誉予她造成的怨气。谁曾想说者虽非无心,听者却会错意,导致现在场面略微尴尬,她一时除了吃,也想不到什么其他可做的举动。
四下里尽是鼎沸的人声,唯独他们这个小角落安安静静,张既明骑马穿街而过,大老远就瞧见了那两尊雕像似的身影。
祈安吞下最后一个油角,扯了齐梓言怀中的帕子抹净手上的油渍,用过后顺手揣进自己怀里。她听着由远及近的嗒嗒的马蹄声,循声望去,就看见张既明一身戎装,执缰绳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意气风发,拔天倚地。
鲜衣怒马少年时 ,能堪那金贼南渡。
祈安脑海中猛地冒出一句话,虽说张司令早已非少年,可以己之力,守护一方国土安康,在他这年纪也已实属少见。
他真的是很厉害的人。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祈安又害羞起来,用手捂了捂自己发红的脸,乖乖地退到齐梓言身后。
张司令于他们三四步远时下马,蹬着马鞍长腿一扫,扬起一片尘土,齐梓言站在前面,免不得地吃了一嘴沙子。
……
他是故意的。
在看清张司令不甚明显但绝对翘起的幸灾乐祸的嘴角,祈安默默地下了个结论。
张司令真是个幼稚的人。
另一个幼稚的人则是抹了把脸上的灰,抓过祈安手中包过炸油果的粗油纸,在手上沾了沾,哥俩好般的走过去拍了拍司令的肩膀,在张司令硬挺的军装上留下个清晰的油手印儿。
……
按常理而言,这种情况下,通常要有人做出些举动,来打破这静止僵直的画面,作为本书的女主,祈安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重担。
无奈的叹了口气,整理了下自己的表情,下一秒,她欢跳着,用着十分欢欣的语气朝着二人喊道:
“哇!前面有家店欸!我们去逛好不好?”
天晓得那是家什么样的店铺,祈安只想着尽快结束张司令和齐梓言一见面就必然会发生的较劲场面,也没仔细瞧,直接一手拉一个,扯着二人的袖子就朝着那小小的门面房走去。
管他是什么店铺,肯定都不会再发生这样尴尬的情形了,
祈安自我安慰的想着,待看清竖立在一旁的三个大字招牌时,立马被啪啪啪的打了脸。
“几位客人,照相啊?来来来,里面请里面请。”因收费不低造成的客流量稀少,导致了照相馆老板的分外热情,祈安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已经被半强迫式簇拥着请了进去。
照相吗…
……
祈安看了看她左右两侧,像两尊黑脸门神似的的男人,默默地抹了把汗。
老板热情地张罗好曝光使用的闪光粉,冲着三人扬声喊道:
“要照咯,笑一个——”。
张既明一脸冷酷,齐梓言满脸不耐。
……
捏住控制快门的压力橡皮球,老板再次喊道:“要,要照了,大家笑一个啊——”
祈安站在中间,在这诡异的气氛下,慢慢挤出个僵硬的笑容。
咔嚓!
照相完毕。
齐梓言过去交钱,顺带着凑到镜头前,审视刚才的画面。
相机的镜头里,背景的连绵远山前,梳着长发辫的标志少女咧着嘴,歪着头,笑容略显不自然,但一双眼睛却俏皮灵动,精灵古怪。少女左右两边各站一俊俏男子,左边年龄稍长,着军服军章,挺拔高大,神采奕奕,右边则是身着锦缎长袍年轻少爷,怀抱一精致烫金小暖炉,一派的淑人君子,逸俊之才。二人面上均无笑容,可却齐齐看向中间少女,神色温柔,发自内心的愉悦扑面而来。
倒也是一张值得珍藏的相片。
齐梓言抿了抿嘴,手在钱袋里顿了顿,半响,才掏出些银元,置于老板身前的柜台。
“洗三张,谢了。”
三人走出照相馆时已是接近午时,徐副官还在街边候着,手里牵着张司令的马,张既明朝他打了个手势,他便朝着张既明行了个军礼,独自先行离开了。
祈安见状,眼角跳了跳,张司令这是要和他们同行的架势啊!
果然,下一秒,张司令低沉的嗓音就从她身后传来,“中午想用些什么?”
祈安僵了僵,期期艾艾道:“不,不太饿。”
“哦?那——”张司令忽然凑到她耳旁,“想吃花蜜吗?”
被张司令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调戏臊了个大红脸,祈安红着耳朵后退两步,躲到齐梓言背后,“我,我和哥哥用餐就好。”
齐梓言最看不得张司令亲近他的小堂妹,他上前一步,对着张既明道:“司令还是先回去稍作休息吧,晚上的家宴时二叔精心筹备的,司令驳了二叔的面子可就不好了。”
张既明不可置否,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祈安一眼,扬手招了辆黄包车,走了。
看着张司令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祈安才从齐梓言身后冒出头来。
“呼——”她长出一口气,“司令太吓人了。”
齐梓言盯着她余热未消的脸,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和张既明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问完觉得不妥,他又自圆其说道:“我是说,你和张既明,什么时候还有了这种小秘密?”
花蜜什么的,他听的一头雾水。
祈安别开头,眼神飘忽不定,顾左右而言他道,“我,我饿了,咱们去吃午饭吧。”
齐梓言被逗笑了,他敲她脑门,“你刚刚才说不饿的。”
“现在饿。。嗝。”祈安打了个饱嗝,收获了齐梓言满头的黑线。
“…我现在还不饿,你先陪着哥哥我逛逛吧,”齐梓言叹气道,看着他小堂妹再次升温的脸颊,实在不忍心再戳穿她了。
他拉过祈安的手,慢慢向胡同口走去,“下午若是饿了,我们就在茶楼用些茶点,若是不饿,就等晚上的家宴。今晚出席的人不会少,二叔既要掌管账簿,那便是要让你抛头露面的从商了,保不齐还要敬酒,因此还是要吃些东西的。”
祈安被他牵着,低着个头,乖乖听着齐梓言的教会,只是是不是还要打上两个饱嗝。
“…下次不许再吃那么多炸油果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