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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店家商贩也统统拆棚收摊,一眼望去,零星点点的,全无白日的喧嚣热闹。祁安被齐梓言从马车扶下来时,不由自主的地打了个寒颤,她十指冰凉,齐梓言与她双手相触,只觉握住了一小块冰块。
他皱眉,要将自己的大氅解下予她披上,祁安察觉到他的意图,一手止住他解系带的动作,另一手冲他微微摆了摆,表示自己无妨。
“紧张?”齐梓言轻声问她,“不用怕,有哥哥在。”
祈安摇头,默不作声,静静打量着眼前耸立的建筑。
三层高的雕花门楼,白墙红瓦,门楼正中挂一鎏金门牌,两侧齐齐一派大红灯笼,流光溢彩,贵气逼人。
齐家的酒楼是齐老太爷当年白手起家,一手做大的。齐老太爷为自家酒楼取名为万家楼,并取自己墨宝亲书门匾,寓意万家齐福,国盛民安。
祁安抬头,看着高粱门匾上铁画银钩的三个字,默默露出个嘲讽的笑容。
不管是齐连瑾,齐连誉,再或是其他旁系的叔伯,众多人中,竟无一人能参悟齐老太爷的精髓,将其遗愿做完做善。
“阿姐,”齐梓忻被齐梓言牵着,小声的唤她,他算是齐家半个少主,年龄又小,本该有些大家少爷的飞扬跋扈,此刻却是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惊扰了旁人。
祁安心里一痛,面上却是笑了笑,快步上前,握住齐梓忻另一只手,三人并排步入楼中。
齐连誉的设宴地点在三楼,候在一旁的小厮将门推开,祁安随着齐梓言步入其中时,圆桌旁已坐了不少人。
祈安扫了一眼,除去几个看着面熟的姨娘,大多都是生面孔。几个已经落座的同辈见到齐梓言,都站起来有礼的打招呼,轮到祈安时却直接忽视,有的甚至面露轻蔑,用着赏物般的目光对着祈安上下打量。
祈安对此不痛不痒,她面色未变,甚至更将腰板挺直了些。值得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四个看起来和齐连誉同辈的叔伯们竟也起身了,纷纷外撤,让出正中央雕花的座椅,不约而同地招呼着齐梓言落座。
祈安皱眉,那是一家之主的座位。
今日家宴的主要目的,依然是拉拢掌握着齐家酒楼生意兴旺与否的张司令,主座按理说该是留给张既明的,但退一步讲,却也不是非张司令不可。
不说别的,齐连瑾作为一家之主,坐在那里便无可厚非;再或者,齐连誉作为东道主,加上年龄优势,坐在那里也不为过;但若换成年纪轻轻的齐梓言,可就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几位叔伯这样做,也不知是无心之过还是有意为之。若是无心之过,那只能说,齐家酒楼存活至今,齐连瑾与齐连誉定是费了不少心思;但若是有意为之,那么,他们就是故意要陷齐梓言于尴尬之境,甚至想要加剧齐梓言与张既明之间的不和。
祈安思量着,突然间想通了些事。她一直疑惑,为何从她归家至今,齐连瑾虽对她百般怀疑,却从未做出任何明面上的举动,不管是接她回齐府,或者是将二房的账簿交予她打理,她那大伯生气归生气,对齐连誉,对她,总归着都是在保留着底线的前提下,一再地包容。
今日一见,原因竟是在此,偌大一个齐家,原来只有齐连誉与齐连瑾是同心同力,倘若再失了齐连誉,仅靠齐连瑾一人,内忧外患之下,怕是真要撑不住了。
祈安瞧着那一群人猥琐阴险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嗤笑,他们还真把齐梓言当成个浪荡不羁,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了?
想到这儿,她用余光瞥了瞥齐梓言,他今晚穿着穿着大红的锦袍,着绿色束腰,腰带上挂了足足五个玉佩,与他平时的穿着相较,简直是天差地别的对比了。
就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祈安低下头,抿着嘴笑了笑。
傻儿子齐梓言夸张地摇了摇头,声音比起平日里也大了许多,“几位叔叔这是要折磨梓言了,那座位硬邦邦的,我可不要坐在那里受罪。”他拍了拍手,门口的小厮便抱来一席锦缎坐垫和个扁圆的小靠枕,铺展在与主座相隔一个的座位上。
齐梓言自顾自地坐上去,放松的展了展腰,即刻又厉声地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安小姐和忻少爷还站在这儿?”小厮得令,麻利的出去又取了两套,大肆折腾了好一番,直到齐梓言满意了,才弓着身退了出去。
齐梓言闹成这样,几位叔伯却还是不满意。其中一位上前,带着看好戏的表情,故作好心地道:“梓言,齐家早晚是你的产业,你若是不满意,将这座椅全换了都可,何必冲着一个小厮发脾气呢。”
他皮笑肉不笑的,朝着在座的众人说道;“我们梓言,作为齐家酒楼的少东家,待人待物自然都是要求颇高,这些下人,办事真是毫无分寸。”
齐梓言皱眉,正要说些什么,祈安已经走至二人面前,盈盈福身行了个礼。
她声音清脆,不卑不亢道:“叔叔别说笑了,哥哥不比叔叔,叔叔年事已高,出门在外自然需要些排场。我哥哥不过二十出头,坐个锦缎的垫子,已经是大伯对他溺爱的极限了。叔叔再这样惯着他,大伯来了,见着这番景象,怕是要赏哥哥一顿板子了。”
她似是已经看到了她堂哥挨板子的场景,细长的眉眼弯起,一手掩唇,对着齐梓言娇笑道:“哥哥若是真坐了那铺了貂绒垫子的座椅,大伯定会训你,年纪轻轻的,知道的明白是叔叔疼爱你,不知道的,还以为齐家大少早衰,是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呢。”
祈安刻意压低放粗了嗓子,学着齐连瑾的神态教训齐梓言,惹得桌上笑声四起,齐梓言也笑,只不过是开心他的小堂妹对他意料之外的帮扶。
炮灰叔叔被祈安口中‘行将就木’四个字刺激的面色发白,他重重一拍桌子,疾声厉色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如此的不懂规矩!你的母亲没教过你,长辈说话不可插嘴吗?”
齐梓言面色一沉,正要发怒,祈安却状似不经意地按上他的肩膀,阻止他起身的动作。
她面色如常,还冲着齐梓言娇俏的眨了眨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这些人对她而言不过是些披着人皮的狂犬,只不过听了几声狗叫,她才不会因此而生气。
不过,祈安倒是没料到,她这边按住了齐梓言,反倒给另一个人制造了为她出头的机会。
“规矩什么的,既然今日我是主角,自然就要照着我的规矩了。”
木门被猛地推开,齐连瑾与齐连誉一齐踏入,后面则是满面冰霜的张既明。
张司令脱下戎装,换上了日常的深蓝锦绣长袍,站在宴厅中央,像片遮云蔽日的乌云,散发着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声音清冷,吐字强硬,如上膛的子弹,充满了威胁,
“我张既明的人,就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