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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连瑾最近很苦恼,苦恼的原因有三。
他的那句【我们齐家终于后继有人了】,本就是句反话,却不知怎么的,被过度美化后传到了万家楼里。
这为其一。
其二,京城赵老爷家那眼高于顶,专横跋扈的赵新桐赵小姐,听说祁安从太原回来了,当即就在北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玉石铺子里收了两支血色的珊瑚镯子,专挑着午时的饭点,大张旗鼓的将这镯子送来,亲自戴在了祁安手上。
“这镯子你收好,我们一人一只。”赵小姐扬起手臂,露出了自己腕子间挂着的那只,两支镯子并成一对,当真是个姐妹情深的好风景。
这事消停没多久,其三便接踵而至。
大寒那夜的家宴又被重新提起,据知情人士透露,那场家宴虽是齐府的二当家齐连誉老爷做东摆设的,但司令会出席,却完全是看了齐二小姐的面子,两人的关系可不一般。
什么?不信?怎么不信啊,齐二小姐刚推陈出新了那下午茶的点子,司令还不是带着大队的人马,捧场了好几天呢。
一言激起千层浪,大伙恍然间发现,这万家楼里,可是好久都没见过齐大少爷的身影了啊。
托这三管齐下一言傍身的福,一时间,万家楼上到客人下到跑堂,所有的人都在议论,
先是张大司令,再是赵家小姐,现在连齐连瑾都松口了,难道万家楼真正的继承人不是大少爷齐梓言,而是这横空冒出却劲头强势的二小姐齐祁安?
几位大掌柜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啪啪作响,对着祁安,面上虽还是那副样子,交接议事时却明显的恭敬了许多。
当事人之一的齐二小姐还偏偏处于风口浪尖而不自知,铺子去的更加勤快,外人面前对待齐连瑾的态度也愈加恭顺,
“大伯,您来啦。”
齐二小姐笑眯眯的,语气亲切自然到极致。
易主的流言漫天飞舞,一天强过一天的传进齐府里,环绕在齐连瑾的周身,似乎还有愈传愈烈的架势。齐连瑾有些慌神,他起初不过是生气齐梓言那被美色耽误的没出息的样子,又怕他从中干预,助那小丫头一臂之力,这才锁了齐梓言数天,没想到却给人留了话柄,将自己树立起的势力也一并锁了去。
齐连瑾坐在书房里焦躁的抽了几袋烟,烟斗在手里转啊转。他想了想,叫了小厮进门,迎面甩给他一把钥匙。
“去通知大少爷,让他明日一早,去万家楼查账。”
于是乎,齐梓言在被关了十多天后,终于在某一日的上午,重见了广阔的天日。
他被放出来,第一个就去了祁安的院子。
房间里,祁安正在和齐梓忻玩花绳,见他进来了,便打趣他道:“哟,齐大少,总算坐完月子了?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齐梓言戳她额头,佯装羞愤的与她玩笑道:“就算是坐月子,还不是因为你?你倒是好,一撒手走了,将这孩子留给我一人负责,”
齐大少将半张脸用袖子遮住,语气里都是哀怨,“算我看错了人,信了你这没良心又没担当的浑人的话!”
祁安被他的语气惹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冲他道:“你得了吧,我怎么没良心了,我怎么就一撒手走了什么都不管了,要不是我你出得来吗?”
这倒是事实,要不是祁安,他还真不出来。
齐梓言大笑,他扬起袖子,打起戏腔对着祁安道:“多谢齐女侠仗义相救,小生这里谢过了—”
……
齐连瑾的那句话,是祁安让喜鹊放出去的。
祁安也没说谎,这话确实是齐连瑾亲口说的,当时在座的好多人也都听到了,只不过她一字一字的改了语气,教给喜鹊,让她再有样学样的说给万家楼的小丫头听,一来二去添油加醋的,就传成了那个版本。
赵新桐也是她找来的,千求万求,最后还搬出了齐梓言,总算求得赵小姐点了头。
至于司令,也没说错啊,祁安红着脸想,本来关系就不一般嘛。
俗话说,三人成虎。这其中的道理,齐连瑾比谁都懂。
【齐祁安才是万家楼的一把手,是齐家未来的接班人】,
一旦这样的观念在众人的脑海中形成,到那时,齐连瑾再想做出什么决定,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容易了。
这世道,做生意的,个顶个的都是人精。众人的心中都有杆秤,祁安这次以二房掌事的身份,漂亮的去太原收了账,楼里的生意又打理的不错,上述种种,本就给她添了不少砝码。况且,背靠大树好乘凉,她牢牢的靠着张大司令这棵树,大环境的风便像有方向似的,不停地朝着她这边吹。
现在,这股风还吹进了齐连瑾心里,吹的他坐立难安,恨不得直接去万家楼贴张告示,上书曰,【这话我没说过。】
但说实话,消息虽是这么放出去的,但祁安还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什么万家楼的一把手,齐家的第三代接班人,她只不过是用了招改良版的围魏救赵,想要解救她那苦命的堂哥。
事情要追溯到祁安探望过齐连誉的那晚。
那日祁安回房后,大半夜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的睡不着,索性直接换了衣服,做了一回梁上君子。
她去看了齐梓言。
齐梓言倒也没睡,坐在书桌前,提着只大号的狼毫笔,沾着浓墨,闲散的练字作画。他在宣纸上以墨汁涂抹出轮廓,再取来支小狼毫细细地勾画眼鼻,不多时,一只神态娇憨的小猫便跃然现于纸上。
祁安趴在屋顶看到这一幕,裂开嘴笑了笑,随手摸了颗小石子,从揭开的瓦片处扔了进去。
扑通!
石子落入齐梓言桌上的鱼缸里,鱼儿被惊的四下游窜,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齐梓言先是一愣,随即便意识到了什么,欣喜的抬头,如预期中的那样,捕获了祁安从房顶投注下来的明亮的视线。
祁安也在看着她哥哥。
齐梓言看起来有些激动,站起也不是不站也不是,面上似笑非笑的,颊边的肌肉颤动个不停。
祁安瞧见了,心里的某个地方悄悄疼了一下,她堂哥一个风流倜傥的潇洒少爷,现在却被她折腾成这般手足无措又不受控制的模样。
她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指了指下方,又在空中画了个问号,
【房里有人看着你吗?】
齐梓言摇头,冲着祁安比了个一,
【没有,房中只有我一人。】
祁安笑着冲他眨了眨眼,一张俏脸从房顶消失,不多时,整个人就出现在了他房内。
她披了一身的月色,俏生生的立在门口,和齐梓言隔着一道门廊相望,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触动。
沉默了半饷,还是祁安先有了动作,她张开双臂,脸上展出个明媚的笑颜,
“哥哥,我回来了。”
她歪着头,笑的娇俏可人,像极了齐梓言笔下的那只小猫,从天边一跃而下,跳进了他怀里。
这是祁安第一次主动拥抱他。
小妮子将头埋在他怀里,双臂绕着,抱着他的腰身,两只凉凉的小手交叠,在背后揪着他一点衣衫,将外间自由的气息全数传了过来。
这个拥抱该用亲密来定义,却又与祁安以往与他做出的那些亲密动作有些不同。少女平日里对他的亲近示好,或多或少的,总都掺杂着点目的性,带着七分的伪装,还有三分似有若无的诱惑。
可这次却不一样,
一个拥抱,祁安给他的,满满当当,都是纯粹而自然的亲昵。
隶属于兄妹亲情的亲昵。
齐梓言的心中一时间五味杂谈,他的手浮在半空中,要搭不搭的,鼻子有点酸,眼中的灯火也有些朦胧。
他该高兴的,祁安对他敞开了心肺,今日的夜访,还有这个拥抱,都切切实实的传达了祁安的意思,即使她无法对齐梓言全盘托出自己的身份,但从今以后,她在齐梓言面前,将不会再有任何包含着做戏成分的举动。
她就是祁安,不是齐府的二小姐,不是二房的掌事,只是他的妹子,
就只是他的妹子。
齐梓言咬了自己的舌尖,在口中尝到了些许甜腥的液体,这味道有效的抑制了他双手的颤抖,所以现在他才能佯装镇定的,缓缓怀上祁安的后背,在她的发丝中,掩埋了自己尚未来得及道出的千言万语。
“回来了?”
“恩,回来了。”
祁安在他怀中抬起头,她的眼里含着星辰,此刻便是个光华璀璨的好看样子,她道:“哥,我好想你。”
齐梓言摸摸她的头,力道和手法都带着隐忍的克制,他也笑,道:“恩,回来就好。”
祁安与他坐在房间的一角,谈天说地的聊,聊她去太原的见闻,聊她那时吃苦时对家里的思念。两人看着那捧烛火,也不知何时将头靠在一起,东倒西歪的睡了过去。
一直到晨光微曦,薄荷起床布置洗脸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祁安才打着连天的哈气迷迷糊糊的转醒。
她换下了昨晚那套装扮,只穿着普通的外衫大大方方的从门里走了出去。早间的齐府还是寂静无人的,祁安朝着薄荷招了招手,对方也仅是低着头向着二小姐问好,没有丝毫好奇的意味。
“哥,我走啦,我们过几天见。”祁安冲他挤眉弄眼道,双手扬在半空中,快乐的挥了挥。齐梓言也冲她挥手,看着祁安离去的身影,想着她今早许诺他的那句话,
“哥,你放心,再过几天,我救你出去。”
她信誓旦旦的,眼里全是坚定。
齐梓言自怀中掏出祁安送他的小狐狸,对着那弯弯的眉眼笑了笑。他闭上眼,虔诚的在玉坠上印了一吻,在这新生的晨光中,品味了满嘴的苦与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