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齐梓言的归来让那四窜的流言稍微减弱了些,齐连瑾对此表示十分满意。
祁安坐在椅子里瞧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一盅梅子,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塞,
“你说他是何苦呢?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不开心?想找点刺激?这么大岁数了,心脏受得了吗?”
她不予余力的嘲讽着她的好大伯,顺带着编排了下她堂哥,
“你也是啊,该不会是大伯捡回来的吧,他这么狠心,你也就那样受着?”
齐梓言坐在书桌旁写着春季的供货明细,闻言无奈的抬起头,看了眼一副大爷做派的齐二小姐,
“好歹是我父亲,你在我面前稍微控制下好吗?哎哎哎,注意你的形象哎—”
祁安白他一眼,腿翘的更高,“我在自己人面前要什么形象,不想看你出去啊。”
齐梓言笑,站起身来,笔尖沾着墨水,点了点他小堂妹的额头,“我说你讲不讲理,这可是我的房间。”
“你敢画我?”祁安被他画了一脸的墨,怒气上头,抬起腿朝着他背后来了一击,齐梓言防备不及,被她以鞋尖直直踢中了后背心,向前踉跄了几步,脚下一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祁安见着他那副跌坐在地的柔弱样子,顿时乐不可支的大笑起来,“齐大少,您老注意着身体哎,勤加锻炼啊,虚弱成这个样子,对得起我未来的嫂子吗?”
她站起来,朝着她堂哥伸手,“起来吧。”
齐梓言握着她的手,借着力道站了起来。牵动到后背的肌肉时他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随即又瞬间恢复如常。
祁安却是眼尖的捕捉到了。
说起来,齐梓言是大家教出来的少爷,一言一行向来都有分有寸,可他这几天出行,背影却明显地有些微弓。
祁安脑子里灵光一闪,似是猜到了什么。
“把衣服脱下来。”她道,语气严肃,无半点玩笑的成分。
“你这可就欺人太甚了啊,别逼着我叫人。”齐梓言还在和她打哈哈,试图着蒙混过关。
祁安不理他,两手抓着他双手反剪至背后,又朝着他腿肚子踹了一脚,一系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待齐梓言反应过来时,已然是个单膝跪地的状态。
祁安将他外衣扒至腰间,果然在那瘦消白净的后背上看到了道道红痕。
一看就知道是藤条沾了水抽的,伤痕虽已不再发热肿胀,却仍是红的触目惊心。祁安咬唇,语气不善地问道:“齐连瑾打你了?”
她连大伯都不叫了,心中的怒气可想而知。
齐梓言不语,半饷才平静道:“别没大没小的,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伤,没什么大碍。”
祁安离开齐府的日子里,他并非只是简单的被囚禁。
祁安走了六晚,齐连瑾便打了他六晚,沾了水的藤条用着十足十的力道抽到他身上,就是为了逼他说出那句,【我没有喜欢齐祁安,我也不会喜欢齐祁安。】
齐梓言默,自他束发之年,搅进了万家楼这大染缸后,言行举止便再不随心所欲。父亲面前他是办事得体的接班人,远亲叔伯前他是声色犬马的浪荡子,更多的时候,则是面上带一抹疏离笑容,翩翩有礼的齐大少。蒙着一层纱生活了十五年,他毫无怨言,可唯独在这情字上他却不想伪装,所说所做,只想凭着一股真心,意随心动,率性而为。
他犟着一口气,任凭齐连瑾如何责骂抽打都不肯松口,直到第七日祁安归家,搅的齐连瑾方寸大乱,这才停了对他的逼迫。
几滴泪落在他后背,咸咸的液体划过伤口边缘,带来了些微的刺痛感。齐梓言挣扎了下,被祁安松开了手,这才转过身来,含笑看着这心疼他的妹子,
“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祁安瞪他,“你管我,你这么大人还挨打,羞不羞?”
齐梓言站起身,将衣服穿起,慢条斯理的系着腰带道:“挨打我倒是不羞,不过被人强行扒了衣服跪在地上,这可就羞煞我了。”
祁安破涕为笑,“你少没正形。”她又问道:“有用药吗?”
齐梓言点头,“一直用着,薄荷每晚都帮我擦,你大可放心。”
祁安的眼眶还是红红的,看在齐梓言眼里就是副待人疼的模样,他想起祁安归家那晚对他的抱怨,提议道:“明日带着你们出去玩玩?梓忻也憋闷好久了。”
祁安也有些心动,这些天确实苦坏她了,但她还有些踌躇,担心道:“你的伤呢,不碍事吗?”
“唉—”
齐梓言假模假样的叹息两声,“若是出门后,还有人像今日这样将我一脚踢到地上,那这伤怕还真是个累赘。”
他还揉了揉后背,“是真的疼,啧啧,我太惨了。”
祁安见他这耍宝的样子,当下便不再犹豫,她将剩下的梅子祛了核放在桌上,朝着齐梓言摆成一排,“给你的,记得吃光,我走啦,明日一早见。”
她喊了薄荷进来,叮嘱他上药之前要先用毛巾热敷,待到薄荷乖乖的点头,祁安才满意的拍了拍手,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天一早,齐府大门口,照旧是那辆马车,照旧是那些人。
祁安走出院门就瞧见了,当下就笑的见牙不见眼,齐梓忻坐在车辕上等她,见她出来了,便朝着她大大的挥了挥手,
“阿姐快来,等你好久了。”
祁安从善如流的加快步子,她一抬脚跨了上去,裙摆扬起一小股风,全然没有前几次还要下人搀扶着上车的娇弱做派,齐梓言坐在车里喝茶,见她这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扬声对着车外的薄荷道:“人到齐了,出发吧。”
这还是祁安回了北京城后第一次出街闲逛。女孩子嘛,十天半个月的,不逛逛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的,必定是会憋出病的。薄荷也是个聪明过人,会体察主子心思的,第一站就带着一车的人去了祁安常去的那几家铺子。
春意在北京城内四溢而出,最先便体现在了小姑娘们逐渐花哨起来的衣服上,到了瑞蚨祥门口,祁安几乎是在马车停下的同时就跳了下来,她眼里冒着星星,满含憧憬的飘进了铺子里。
天堂啊—
这里就是天堂!
齐梓言和齐梓忻百无聊赖的在车里等着,一个手里握着本书,有一页没一夜的翻看着,另一个板着手指一遍遍的来回数,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个,两个,三个…”
齐梓言用书比了比齐梓忻的下巴,问道:“梓忻,数什么呢?”
齐梓忻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我在猜想阿姐一会儿会拿出几件包裹。”
……
买了东西后,一行人才去吃了早饭,祁安坐在车上唉声叹气的喋喋不休,
“早知道就连着那件粉色的一起买了,但是又怕会显得人胖,可是颜色真的很好看,款式又是最新的,我这几天按说该瘦些了,穿在身上应该也还好,哥哥你觉得呢?”
齐梓言无语的抬头望天,不管何朝何代,果然,女人就是女人。
随意找了一家酒楼用早饭,他们虽去的晚,饭厅里倒还是热热闹闹的,人一点儿都不少。跑堂的认出这是万家楼的大少爷,一甩毛巾恭敬的问道:“齐大少,您想往哪儿坐?楼上的包间还有空的。”
齐梓言摇头,“楼下找个边角的位置,用个早饭便好。”
他久未出门,正是需要在这信息流杂的地方,听听最近北京城里百姓的形势。果然,他们才刚坐下,邻桌的几个中年男人攀谈之声便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天香阁的丫头,又丢了一个。”
“昨个刚听说,你说这天香阁是不是闹鬼啊,怎么还开得下去的?”
“怎么开不下去?丁老板可是个能人,跟鬼军攀着关系,别说丢几个人了,就算一楼的姑娘都丢了,zheng府找不到实际的证据,还不是照样没法管。”
“造孽啊,造孽哟。”
祁安听着那边的对话,筷子戳了戳笼中的小包子,她疑惑的问齐梓言,“天香阁?这名儿听着有些熟悉啊。”
齐梓言笑,阴阳怪气的损她道:“哟,我妹子真是见多识广,是不是还去过,当过座上宾啊?”
祁安不理他,天香阁这名儿她确实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是做什么生意的。
她皱着眉,脑子里过着北京城里大街小巷的馆子招牌,两个小笼包下肚后,总算想起了那传说中的天香阁。
处在城西的天香阁,是个茶馆,准确的说,表面上的茶馆。
这年头,单一的茶馆确实少见,但大多也只是请几个说书先生解解闷子,再往深了,加上几个温婉可人的淸倌儿,弹弹琴跳跳舞,提情助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天香阁却不止如此,人家店里也有淸倌儿,不过是能带出去过夜的那种,打着喝茶赏乐的名头,做些不可描述的勾当。而且那些淸倌儿里有男有女,有素有艳,天香楼的老板也算是紧跟着时代的潮流,不仅生意越做越大,还跟鬼军攀上了关系。
祁安反应过来齐梓言那句话中的深意,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你才座上宾,我八成就是从你嘴里听了这些不干不净的,所以才会有印象。”
齐梓言吃痛,口中的筷子差点咬断,他弹了祁安一个脑瓜镚儿,继续解决盘子里剩下的半个包子。
天香阁的丫头莫名其妙的消失,这事近年来他听了不止一次,去年甚至还亲眼见过一个。
本是端茶倒水的水灵丫头,被个小小的鬼军头子看上了,楼门口拉扯厮闹了好一通,第二日那丫头便没了踪影。姑娘的父母在楼门口闹了几天,最后也是不清不楚的陪了些银子了事,至于姑娘去了哪里,是否还活在人世,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
他伸出二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了敲。那丁老板是个丧尽天良的,从不拿穷人家儿女的命当命,大街上对自家的下人也是动辄就打骂惯了的,天香楼做着这样的勾当,他早就有些看不惯,况且借着鬼军的关照,几次在生意上给自己使过绊子。
他早前其实就动过整治丁老板的念头,只不过和齐连瑾一提这事儿就被骂,憋屈了这么些年,齐连瑾这次的软禁又有些触了他的底线,齐大少的叛逆之心熊熊燃起了。
现在张既明的势头这样迅猛,或许他可以借着这次机会,和张司令合作,闹出些动作,若是能折了天香楼,也算是替天行道,同时给他万家楼出一口恶气。
齐梓言脚下踢了踢祁安,得到他小堂妹的怒视后便咧着嘴笑了笑,
“晚上与我去趟司令府?”
他道,笑里满满都是狡黠,
“哥哥带着你玩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