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齐梓言离开的第二日,祁安便收拾东西回了齐府,她没给齐连瑾请安,只去看了看齐连誉,父亲还病着,整日不出卧房,连齐梓言离开这事也不知晓。
祁安亲手喂了药,又顺道将齐梓忻接到自己的院子里,次日便直接去了万家楼坐镇,脾气耍的直白,明摆着不想看齐连瑾。
一辆黑漆头的小轿车在万家楼前停了两日,祁安坐在楼里,看着老位置又停了那辆车,直觉有些不舒服。
“掌柜的,”她唤道,“这车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压低声音答道:“二小姐还不知道?那是老爷请来的贵宾,听说刚到北京城,已经在我们万家楼住了两日了。”
祁安听着这话,脸瞬间拉了下来,“这倒是新鲜了,有人住进我万家楼,我居然不知道?”
天香阁事件后,二房的账簿已经完完全全掌握在她手里,虽说上头还有个齐连瑾,但实际上却相当于是她和齐梓言,一人掌管一半万家楼的天下。当下齐梓言又不在,齐连瑾若不来,她就是楼里最大的掌事。
掌柜自觉失言,支支吾吾道:“这,二小姐,这人是老爷领进来的,我们也没太在意,只当二小姐已经知道了,没想这么多。”
祁安看了掌柜一眼,眼神里带着三分怒意七分凉意,掌柜的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这二小姐越来越像大少爷与赵小姐的合体,实在是惹不得。
“是小的错了,下次事无大小,必定先向二小姐禀报。”
祁安这才缓缓的点了点头,她挥了挥手,看着掌柜离去,又靠在柜台里陷入了沉思。
这黑漆轿车是齐家的,平日里鲜少使用。她初次归家时是这车接回来的,所以才有些印象,现在怎么会使用的这样勤快?
祁安皱眉,齐梓言去了上海,司令又外出办公不在北京,齐连瑾依旧虎视眈眈,她孤军奋战,万事都要小心些。
“来人,”她唤,见着楼里的小厮走近,才小声嘱咐他道:“你传话回去,这几天派人跟着小少爷,不要让他接近陌生人。”
又过一日,喜鹊一大早拿了几个青团给她,祁安一算日子才发现,清明到了。
她心中生了些伤感。半个月前,她与张既明,齐梓言还在一起商讨着如何对付敌人,转眼前,身边便空落落的,独剩了她一人。
清明时节雨纷纷。
从清晨起,天空便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祁安情绪低落,在楼里勉强待了几个时辰便再也坐不住了,她靠着二楼的栏杆,看着对面巷子里样式各异精致小巧的寒食,意随心动,索性提前离了万家楼,撑着把纸伞,想着买些点心,带回去同梓忻一起吃。
可就在她提着大包小包返回齐府时,却敏感的察觉到了异样。
这股异样首先来自于背后似有若无的,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祁安停下脚步,环视四周,那股视线消失,等她继续前行时又再次出现。
祁安皱眉,将头低下,走到一处卖折扇的小摊子时,她随手拿起一把,将手掩在嘴边,对着那摊主说了几句话。
“客人,您说什么?”摊主疑惑,这客人就动了动嘴,声音都没发出,他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
祁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朗声道:“就是这把没错了,您按我说的做便好。”她说完便快步离去,余光瞟见两个壮汉从街角蹿出,将她拿起的那柄折扇握在手里,低声的质问摊主。
果然,有人跟踪她。
祁安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她步履不停,专挑着人多的地方走,脚步轻盈身形灵活,几个转弯便消失在了一处小小的暗巷里。她又提着一口气,跳到一棵树上,看着那两个壮汉在人群中晕头转向的寻找无果,啐了一口之后悻悻然离去。
“切,”祁安嗤笑,凭这种智商也想跟踪她?虽不知敌人是谁,但那人未免太看不起她了。
她抬头看了看远处,这一顿躲避费了不少功夫,索性手中的糕点依然完好,油纸上沾了些雨水,内里却还是干燥如常。
祁安满意的笑了笑,从树上跳下,招了辆黄包车向齐家赶去。
她们家小梓忻该等着急了,祁安想着早上出门前男孩眼巴巴的不舍样子,嘴角的弧度弯的更大,整个齐家里值得她留恋的,便只剩了个齐梓忻,她要连齐梓言的份也一起做了,好好照顾梓忻才行。
车行至齐府门口,祁安还在付车钱,喜鹊就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小姐,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小丫头急的直跺脚,“小少爷出事了!”
祁安动作一顿,脸上的笑还没褪去,脚下已经快步朝着主院走去。
喜鹊跟在她后面小跑着,一面跑一面道:
“今日您离家后,齐府便来了个老爷请的贵客,那客人在主厅里坐了一会儿,去园子里转了一圈,回来就说自己丢了重要的东西。大家翻天覆地的找了一顿,最后竟是在小少爷的身上发现了。老爷大怒,当场便把小少爷提去了祠堂,说是要好好审问,给那位贵客一个交代。”
祁安越听,心中的不安便越强烈,拐过一个回廊,她问喜鹊,“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一个时辰前,小少爷刚出事我便去了万家楼找您,可您当时不在楼里,掌柜的也只说您是回家了。”
咔嚓!
祁安心中的侥幸全部断裂。整件事是有预谋的,街上那伙跟踪她的人,目的并非是要追踪她的日常痕迹,而是要拖延她回家的时间,好对梓忻下手!
祁安脚下步子更快,几乎想要略过地面直接飞去祠堂。梓析那样单纯,审问他能问出什么结果,还不是别人说什么,他便喏喏的点头,根本不会有任何的辩解或是反驳。
“梓忻,梓忻,梓忻,”祁安小声唤着,面上都是焦急。这该死的齐府,弯弯绕的回廊为什么这样多!她的额角沁出一些细汗,伞早就丢了,点心却还牢牢抓在手里,“梓忻,你要等着阿姐,你要等着阿姐。”
祁安喃喃道,绕过最后一条回廊,看着近在咫尺的祠堂大门,没有任何犹豫,一脚将门踹开,大步跨了进去。
引入眼帘的一幕简直要夺去她的呼吸。
齐梓忻被吊着绑在半空,府里的家丁拿着根藤条,正沾着水一下一下的抽着。男孩瘦弱的身躯随着鞭打的动作一抖一抖,他脸色惨白,却不敢叫,只是咬着唇,泪水流了一脸。
“你们好大的胆子!”
祁安怒火攻心,她两步上前,一脚便踹在行刑家丁的胸口上,家丁被她踹到在地,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呕出一小滩带着血丝的唾液。
“梓忻,梓析!”她将男孩抱着,手也不停的解着男孩腕子上的桎梏,“梓忻,你怎么样?”
“阿姐?”男孩睁开眼,声音已是虚弱不堪,他见到祁安,居然还笑了笑,“阿姐你回来了?”
“齐二小姐真是好大的家威啊。”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嗓音,阴冷低沉,祁安的脑海里一瞬间便具象化出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怀着诡计,立在一旁伺机而动。
她将齐梓忻解开,搂进自己怀里,冷着脸循着声音望过去,“阁下是?”
那人走出一步,对着祁安弯了弯腰,“大家都叫我赵先生,我不是中国人,赵是我自己取的姓。”
“赵钱孙李,中国的百家姓底蕴深厚,我不才,随意取了第一个姓,齐小姐不要见笑。”
连真名都不用?出门在外只用这一个代号,居然还能让齐连瑾谄媚成那副样子。
祁安迅速下了结论,这个赵先生不简单。
齐连瑾也站出来,声音有些颤抖。他无视齐梓忻满身的血痕,反倒呵斥祁安道:“不许无理!赵先生是来收拾梓言搞出的烂摊子的,几日前才到北京,是我齐家的座上宾,快和赵先生问好!”
祁安握拳,她方才就觉得这人的口音过于生硬,原来竟是那位被张司令枪毙的鬼头头子的上司。她听张司令讲过,这位上司虽无军衔,却是城内鬼军的一把手,掌握着大小事宜,是个运筹帷幄的老手。
祁安冷笑,“大伯怕是老眼昏花,看不清人和事了吧。梓忻伤成这样,我要先带他去看大夫。”
姓赵?百姓之首?
这鬼子也配?
祁安将齐梓忻抱起,走到祠堂门口时被几个穿着黑衣的壮汉拦住了。
那群人微微侧身,露出腰间的枪管,威胁警告的意味十足。
那位赵先生的声音也阴魂不散的传了过来,“中国有句俗话,叫欠债还钱。齐二小姐,你弟弟偷了我的印章,理应受到惩罚,齐二小姐可不要偏袒,失了你们中国人的信度。”
放屁!
祁安眼中怒意冲天,梓忻向来乖巧,遇到生人更是安分守己的要命,怎么回去偷他的狗屁印章!
“阿姐,”男孩在她怀中嘤咛,强打着精神辩解道:“梓忻没有偷他的东西,是有个人来,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硬塞给梓析,要梓忻拿着的。”
他才没有偷东西,哥哥和阿姐一直教导他要诚实守信,他才不会做那样的坏事。
祁安颔首,低下头吻了吻男孩的额头,“阿姐相信梓忻,梓忻不怕,阿姐带你去找大夫。”
她转过身,盯着那位赵先生,抬高声音道:“赵先生,我弟弟自幼怯懦胆小,偷印章一事定是场误会。希望赵先生今日能高抬贵手,先让我带着弟弟离开,他日我们定会给赵先生一个满意的答复。”
对方有枪,她一人定是拼不过,况且,若是因此延误了梓忻的治疗,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
思及此,祁安咬着牙,深深的对着那位赵先生鞠了一躬,“请赵先生,让你的人让开。”
赵先生抿着嘴笑了笑,走到祁安面前,盯着她,慢慢道:“不,可,以。”
“你!”
“齐老爷,这事儿您觉得呢?现在的齐家,您还是做得了主的吧。”赵先生扭过头,朝着齐连瑾道:“最新的那一批货,供货商可可不止齐老爷一人。我这人向来喜欢与公正的人做生意,您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