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趴在张司令脊背上的待遇让这场逃亡变得莫名温馨起来。
祁安看着迎面而来的两支闪着寒光的羽箭,恍惚在箭头上都看到了点点的爱心。
自己一定是淋雨淋多了,
祁安默默的想,乖乖的缩起身子放轻呼吸,尽量将自己对司令的干扰减小到零。
此刻雨势已停,林子中飘散出些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张司令手中的刀身舞出几个旋儿,将羽箭砍落,小范围的引起一阵微风。
祁安只觉这风就像个密不透风的纱网,在她周身环绕,既能护她周全又能给她温暖,而她处在这风的风眼中心,闻着湿润土壤和树叶的味道,意识越飘越远,渐渐地,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张司令几乎是即可就察觉到了祁安的状态变化,压在他背上的重量骤然添了不少,本来老老实实圈在他脖颈上的小手也缓缓的坠落,在胸口的位置无力的荡了荡。
他一惊,下意识回头望去,小妮子安详的睡脸放大的倒映在瞳孔中,她唇角微弯,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散发出愉悦的好心情,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拢出一小片阴影,鼻翼嗡动,眼角的位置亮晶晶的,还带着点未擦拭完全的泪痕,合着面上的表情虽然有些古怪,看在司令眼里却依然萌动可人,惹人疼惜。
张司令的心中生出些怜爱的情绪,他松了口气,又将两支箭矢砍落,一个转身,退到了一颗粗壮的树干后面。
这箭的数量不是区区的两个人就可以发射出来的,很明显,齐连瑾派来的这伙人还有援军。
张既明皱眉,出发前设想的千万种可能,果然,他们还是遇到了最坏的一种。
北京城内,他一天前公务归来时,见到了坐在厅里吃点心的齐梓忻,当即便有了不好的预感。齐梓忻见到他,两下将手上的点心塞进嘴里,从椅子上跳下来的,噔噔噔几步跑来,将怀中的帕子交给他,冲着他抱怨道:“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一天了。”
这帕子张既明认得,帕子下方用银线绣着一小巧的猫耳,是齐梓言的帕子。
齐大少的喜好与常人不同,素来不爱梅兰竹菊,倒是偏爱猫狗之流的小动物,使用的饰物上也总爱绣些猫耳朵狗爪子的图案,自小便是如此。张司令看着这帕子,心里便是一沉,再将其拆开,祁安除夕那夜佩戴的朱红小果儿便赫然显现在帕子里。
“你哥哥呢?阿姐呢?”他问着,脱下的披风在椅子上放了不到一刻便又被拿起。张司令将军帽戴好,只等着齐梓忻口中的地点便要即刻出发。
“哥哥生病了,不能出门。阿姐让我告诉你,她去收账了,去…去太行山!”齐梓忻挠了挠头,“对,就是这个名字没错,梓忻背了好久呢。”
张既明听着那地名,本已迈出的步伐又收了回来。
太行山…
他年前才刚在太行山剿了匪,此时若再以张司令的身份前往,必定会凭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齐连瑾这老狐狸,为了彻底断了祁安的后路,不仅对齐梓言下了手,竟是连他都防备了。
张既明冷着脸,对着徐怀信打了个隐晦的手势。他一手画圆,另一手比出个十字,再将两手平推至身前,手心向上翻开。
徐怀信踌躇了下,司令这手势的意思,若他十日之内未归,自己便要带着军队,实打实的冲进齐府,与齐连瑾宣战,拼个鱼死网破了。
他上前一步,小声恳切道:“司令,我同您一起去吧。”
张既明摇头,将军服脱下,换了身不引人瞩目的寻常人家的出行装扮。
此次太行之行,若是敌人只有齐连瑾的那些小喽喽,这事便还好办。但若是惊动了那伙人,他便拼尽全力,护了祁安周全便是。
又一波箭雨袭来,张既明闪身至另一棵树后,看着自密林深处走出的那一队人,面色沉静,目光冷冽。
为首的男子脸上带着道伤疤,自左眼滑下,直至唇边,狰狞的盘踞了大半张脸,他背负弓箭,咧着嘴笑了笑,朝着张既明朗声而道:“张司令,我们别来无恙。”
张既明顿了顿,从树后走出,他的脊背挺的笔直,身上虽已沾了污渍,神情却依旧孤冷傲然,
“二当家,确实好久不见。”
张既明突然偏着头笑了笑,刀柄敲了敲树干,语带讽刺道:“我还以为二当家从我手下偷回一条命,早就躲起来逍遥快活了,没想到今日倒是亲自来寻我了。”
他抬起头,目光笔直的射向为首的男子,“怎么?还要二当家还要在我面前,再演一回你背信弃义的戏码吗?”
他们那一队人少说也有二十个,自己这里还背着受了伤的祁安,硬是硬拼,全身而退额把握不大,此时便只能将对方的怒火燃气,拼个一对一的机会。
果然,那人被张既明几句话激的怒意大起,他扯着衣衫,表情有些癫狂,
“背信弃义?我若不是靠着大哥的死拖延时间,早就被你杀死了,怎么会有报仇的机会!”
他背对着身后众人抬了抬手,那伙人便收起武器,齐齐地退后了几步。
“你既然暗指我是小人,我今日便光明正大的与你比试比试!”
矮个子带来的两个弓箭手也在里面,见了这架势,其中一人便上前言道:“二当家,不要中的张既明的诡计,他…啊!”
这人连话都没说完,脸上便挨了一刀,被惹怒的二当家就像一头暴躁的犀牛,手中刀锋微偏,映出弓箭手那道自左眼而下的新鲜的血痕,
“看在齐老爷的面子上,老子留你一命,给我滚到后面去!”
他又将刀锋比向张既明,眼里都是嗜血的癫狂,“张司令,便让我来亲自送你们一程!”
张既明自怀中取出一根包袱带,从背后绕过,将祁安牢牢绑在自己背上。
与那位二当家不同,张既明的神色比起方才来更加平静,他眼眸微眯,手指舒张着,持着的刀如同活物,灵活的袭向敌人。
避开当头而来的刀锋,张既明屈膝,绕二当家而过,刀背用力,袭向二当家的肩胛,趁着对方踉跄的功夫,他已经站起身来,刀锋已经划破了对方脖颈,让对方做了自己的筹码。
身后的众人看不清张司令的动作,只觉几个来回,他们的二当家已经被张司令噙着双手,挟持在了手里。
“二当家当真是我张某人的福星,这次还真要劳烦你,送我们一程了。”
他猛地使力,只听得啪啪两声,二当家的手腕已被他齐齐折断。
二当家疼的直冒汗,又被张既明从腿窝踹了一脚,此刻便单膝跪在地上,狼狈的发号施令,
“滚!滚蛋!都给老子退后!”
看着那伙人退到三四丈远的距离,张司令才将包袱带解开,向上颠了颠背上趴着的祁安。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险些停了他的呼吸。
包袱带上是浓重的鲜血,晕染了大片,如同泼散而开的朱砂水,鲜红的刺眼。
祁安不知什么时候中了箭,她自己将羽箭折断,只留着箭头在身体里,动作做得悄无声息,没给张司令的杀敌造成一丝困扰。
张既明眼中顿时杀意四起,他鲜少发怒,大多数时候都是沉着冷静的分析利弊,寻找着代价最小的方法来解决面前的困境。可他唯有的几次屠杀的欲望,起因都是祁安。
二当家被他吓着了,这人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浑身散发出的戾气却如同实形的刀,一刀刀割在他身上,直将他割到肝胆俱裂,胆量尽失。
“我,我让他们退后了啊。”
他颤抖的回过头来,看着张既明手中举起的刀。
刀挥下的一瞬间,张既明给出了答案,
“任何伤了她的人,都不该活在这世上。”
远处的一伙人等了半天,见他们二当家迟迟没有动静,其中一人便隐了气息,慢慢向着原地点靠近。待他到达时,方才打斗的密林已经恢复了初始的宁静,他们的二当家脖子上带着一道明显的血痕,倒在地上,血将泥土浸染了大半。密林上空,乌鸦嘎嘎叫了几声,它俯瞰地面,雨后暗黄的土地上,只有一个惊悚的活人和一具尸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另一边,张司令将祁安抱在怀里,是个怀抱婴儿的姿势,一手捂着她后背的伤口,一手托着她的屁股。他脚步不停,一面走一面低头凑近,以脸感受着祁安的鼻息。
“小安,醒醒。”他叫,见到祁安在他怀中缓缓的睁开眼,他才冷着声命令道:“不要睡,再睡小心我揍你。”
“恩,不睡,我没睡。”祁安应着,嘴唇已是毫无血色,她费力的抬起眸子,给了张司令一个笑容,“不睡,我不会死的。”
那一箭好像斩断了她的痛觉神经,之前还隐隐作痛的右肩和腿上的伤口,此刻却像全好了似的,祁安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只能用力抓着张司令的衣襟,给自己一些实在感。
她想象中用尽全力的力道,表现出来,不过就是手指微弯,松垮垮的勾着张司令的胸前的衣扣。张既明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将气息哺入祁安口中。
唇齿相交的触感让祁安的神智恢复了两分,张司令舔了舔她口中的血腥气,临退出时,牙齿咬了咬她舌尖,痛感又将神智拉回了三分。
“你就给我吊着这份清醒,直到我们拿到包袱,”张司令沉声道,“我的包袱里有参丸,你给我撑到那个时候。”
他垂眸,看着祁安苍白的脸,掩盖着眼中的翻腾的情绪,
“若是撑不到,我就算是跟到地下,也定要好好揍你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