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里走出一条中年汉子，铜铃一般的眼珠周围眼白赤红，神色说不上悲切；给人感觉那眼睛似乎是被烟熏红的，绝对不能往感情色彩方面联系，此人正是宋二黑无疑。
“回来啦？好！”宋二黑声音粗糙沙哑而语气淡然，随即拍拍杨一的肩膀：“你就是那杨木匠杨师傅？年轻有为。”
这就是宋二黑和别人的区别；比如说姚天柱，他就没有这般天然的敏锐，认定背工具的是杨一而空手的反而是徒弟。
“大当家。”姚天柱几人赶忙见礼。
“见过大当家。”杨一同样不是不识时务的人，赶忙见礼；甚至背后的夏瑜也紧紧张张作了个揖。宋二黑的手掌压肩头很粗壮，很厚实。
“放心，山寨里什么都缺，独独好木料缺不了你。我们都是做土匪的，难免一次有去无回所以都准备着，你只管往精细里做，末了不差你银元。
我宋二黑虽然一辈子土匪命，但还不至于短缺一俩匠人三五个子儿的辛苦费。记住，往精细了做就成，死的是我儿子，我厚待他点弟兄们不会多说什么。”宋二黑说完转头：
“老三，送杨师傅过去，叫几个弟兄帮忙搭衬着，把木马架二当家坝子里；木料只管给二当家打个招呼往好了的挑。”
说罢，他转身回屋里去，姚天柱应承了一声，随后吆喝一声从屋里屋外窜出好几条青年汉子。
杨一看着朝刚结束道场的曾道士走去的宋二黑背影，在姚天柱招呼中转头，没打算进去和熟人打招呼。
宋二黑，关县大名鼎鼎的土匪头子。人说他粗鄙莽汉子一个，斗大个字不识。恐怕他不识字是实在，却不见得有多粗鄙鲁莽，否则不可能立下这么大个寨子二十几年不倒？每一个人的成功都不可能有侥幸。
“杨师傅，这边。”姚天柱对杨一态度好了很多，甚至让一青年接过背上的工具，总算使杨一的腰杆重新打直起来。
从坝子的另一端出去，是一段十多米小路。小路过后，正好到山坳中心出现一条山沟，沟里有小股清泉潺潺往下流不停歇。山沟上面，是小路的尽头；用木板搭建的一座小桥，桥两边立着防护桩和半人高的栏杆。栏杆则是用竹片编制成的，防护桩顶端用稻草将整座桥盖得严严实实，到不失为一处风景。
过了小桥，又是一段小路，二十多米来到山埂，小小的山埂上，矗立一栋房子。两间串架正屋，旁边用竹片搭建一间偏房斜靠在正屋上，形成三间屋子相连局势。房子径身很短，莫约七米多一点，和宋二黑的正五间八九米简直天远之别。房屋前面，同样一块同宋二黑家差不多宽窄狭长的坝子，空空荡荡。
大门被带上，但是没有上锁。山寨里不用上锁，都是自己人用不着防备；但门关着，显然没有主人。
“二当家一会就到。”
山寨里死了人，而且是少当家，所以不可能有人会在家闲着。
不多时，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两个青年的陪同下从杨一等刚才的来路过来。中年人身材高瘦，长衫，高高的颧骨上方架一副老花镜，顶一顶瓜皮帽子，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像一清朝遗老。
中年表情很凄苦，如果不知道的肯定认为是他死了儿子。
“老三领几个人带木匠师傅去挑好木料，往最好的挑。老五和青贵留下，把木马凳子搬出来搭上，就搭这坝子里。”说完推开堂屋大门，进去后从内门穿过，不多时把旁边另外一间串架结构的屋子的一道侧门打开，这门是从屋内反锁的，屋子里没有别的，几乎都装满各种用具。
姚天柱领着几个人带杨一和夏瑜继续走过坝子，杨一感觉再这么转下去别把整个山头绕一圈才成。当然只是笑话，杨一曾经远远地仔细眺望二郎山，接近树林边缘没有几座房子，那么三四个房堆隔河相望和看着几朵草垛差不多。
这次也不远，就在山阴处，也不再是串架，只是用稻草夹隔成的。姚天柱打开房门，用稻草夹成的房门灰尘四溢。
“杨师傅，捡最好的挑。”姚天柱抖抖衣服。
杨一有些无语，你丫都知道里面灰尘多老子就不怕脏啊？但很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屋子里全是上好的木材堆得老高。
他走进去，装模作样的看一看，也的确都是些好木材，而且全是做棺材的上好杉木，一点不比盛大希爷两兄弟留下的差。
“这——这——这——”
胡乱地点出十多根。几条汉子倒是丝毫不犹豫，杨一点出的尺多大口径木材呼啦啦拖出屋子两人一段抬着就跑。
“杨师傅，够了？”姚天柱有些愣神，说好最好的呢？杨一呼啦啦地点出十多根都是最表面上的，下面被压着没挑过的不下百根之数。
“都是好木材。”杨一很自然地道：“这里堆的木材有一百多近两百段，看上去差不多全是好料子。如果真个一根一根地翻出来一一做对比完全没必要，好料还得一个好木匠，不够再过来选几根就是。”
回到二当家坝子，二当家已经让人搭建好木马凳子。
“缺什么老三你顾着木匠师傅就是。”二当家转身走了。
杨一很疑惑，这二当家看着斯文但着实不是个做人的料，从始至终都没有和他主动打过招呼，甚至连留给别人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来去匆匆。
“你们……二当家，一看就是读书人。”
姚天柱似乎不很上心：“二当家没上山前一直在私塾做先生。”
杨一走到木马前说：“都帮帮忙把树皮砍了。大当家有没有交代做多厚的棺坯？”
姚天柱一愣一愣的。说实话他真没做过木匠活，也丝毫不懂。山寨里有几个半搭子毛木匠手艺有限得很，平时有兄弟出事都他们合的棺材；现在死的是少当家肯定得慎重很多，于是特意从外面请个好木匠。
至于那几个毛手，都安排做别的事情了。死个人出来后和木匠搭边的活很多，立幡、搭台、开香路……都需要有点手艺的人……
“那就做二四棺吧！”杨一看他不知所谓的样子，自主决定。
一般棺材都是一寸二，差不多四公分左右的坯子一寸八的底子，已经算实在；考虑到这里这么多木材要想法‘浪费’掉只能往厚了做。棺木的坯子都是直接用斧头砍出来的，因为要做成弧形状所以一根一尺多的木料也只能砍出一块可以用的，别的都成木渣子。再筛选两三根‘不合格’的出来，十多根木材勉强折腾完。
就这么一小会有人来喊吃午饭。夏瑜嘀咕着早饿了。的确，主要是太阳太大，二当家坝子也没个帐篷挡挡晒得一个个都汗流浃背的样子，几乎全脱去衣服赤着膀子吆喝。
杨一让夏瑜取来无袖汗衫穿上，一道回大当家屋去。
大当家坝子里热闹非凡，足足摆上十多张桌子。堂屋里道士的锣鼓不停，吃饭必有一台献饭道场，所以曾道士和徒弟现在很忙碌。
堂屋下方，跪满带孝小孩，想来都是山寨里的孩子，宋大熊不可能一个人年纪轻轻就生了二十多个出来。香案桌的右下角，一浑身素白的女子不停地翻烧着纸钱，据风俗推断，这是宋大熊的老婆，未亡人。
要得俏，一身孝！的确不是一句胡诌的话。带孝的女人永远不可能笑靥如花，总那么些憔悴中的柔软直击心灵，看得让人内心打颤，何况本来就是一花朵般的少妇！
杨一远远地看上一眼深以为然。
妇人抬着菜盆往桌上空碗里添菜，刚忙碌完的男人们已经围满几张桌子；也有妇女打来水给收工的男人洗手洗脸。杨一和夏瑜随意洗洗后找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
“还挺丰盛。”夏瑜性子有些跳脱，小声地说。
杨一随意扫扫，土匪的日子的确比普通农家过得好。别的不说就单说饭碗里的白米饭，这年头即使一般田地少点的人家办丧事都达不到，半米半玉米面参合着就是相对好些的，还看主人大不大方才拿得出来。
姚天柱领几个人过来凑够一桌才说：“都饿了，吃吧！过午休息一阵，这天气热得够呛。”
吃过午饭坐了会，杨一看曾道士让人收拾干净一张桌子准备画符写丧对，于是主动凑过去；不管怎样都是熟人，接下来还有几天时间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打个招呼好。
“道长，看来我们命里相交不浅，又遇上了。”杨一带着点笑，有些隐晦，毕竟人在办丧事。
老道不怎么乐意搭理，铺好一条长纸不咸不淡：“遇与不遇天注定，交与不交人分明。小杨师傅忙着。”
得，热脸贴了冷屁股，杨一不以为忤，讪讪一笑：“上次的事算杨一欠你一个人情。”
老道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不想再讨没趣，转过身想干脆去二当家那边找个地方午睡一会。刚好屋里走出一素白女子，杨一认出，正是做道场时翻烧纸钱的小妇人。
（这章特别为了感谢cc4c659811a书友的支持，但请放心，别的我不敢轻易承诺，为了给支持我的朋友，至少我敢承诺一定不会太监，再次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