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瑜不追了，两腿哆嗦得更厉害。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另一边屋子里大晚上熄着灯是几十个人在惨叫呻吟，全都神经病不成？真关那么几十个神经病在里面也挺恐怖不是？至少这里给他留了一盏灯亮着。
杨一端着一个木盆回来，还有一张毛巾，放床头下就开始自己清洗。丫把上身脱得光溜溜的基本来了个干洗后，又把水浇出将脚冲洗干净。
“给，赶紧的。把身上洗干净点，别留味，否则自己躺地上。”
夏瑜有些嫌弃的看看盆里的毛巾，怕汗味也不轻。杨一刚脱下上身时油光水滑的还真别说，胸前手膀腱子肉都不错，腹部还有六块腹肌让他羡慕不已，比穿上衣服可好看多了。现在想想一个干洗后，那‘油光’光亮没了，都到毛巾上去了吧？
还指望自己就着这毛巾和冷水洗后身上没味？没味都全染上你味了！
但再是不甘心还是得洗。看看有些潮湿的地面躺一晚保准得病。至于去换盆水，还是算了……
杨一死活让夏瑜睡里面，不讲价。刚才他已经看了对方的身体，和表象差不多，蛮瘦，不怕被挤。但那张脸却出奇地清秀，甚至有些阴柔，这也让杨一明白他老遇鬼打墙的一点原因。
“喂……你睡得着？”
杨一翻一个身：“明天我还得上工，睡不着闭紧嘴巴天亮后自动消失。”
“可……那屋子一直在叫……”
杨一能感觉到这家伙身子现在都在抖动……
“他们叫他们的，只要不出这房间你放心睡安稳觉，没鬼怪奈何你。”杨一有些不耐烦。
过一会——
“要不？把灯点上……”
杨一忽然翻身，吼道：“你睡不睡？”
“我……”夏瑜诺诺……
“要不……明天我跟你去上工……”
……
杨一突然发现自己被折腾得基本没有睡意，于是慢慢地支起上身，斜靠床头。
“你不想回家？”
夏瑜没有回答，反而默默地不说话。
“你知道我做什么的？”
夏瑜终于小声地，有些忐忑：“做……什么？”
“棺材，专给人合棺材。”杨一淡定无比。
夏瑜一阵哆嗦……
老半天：“就……没别的正经事可做？”
丫给人做棺材成不正经的事了？问的什么问题？他八成是想到这大晚上的叫声，很难让人弄明白个为什么，整个人还有些不知所谓。
“就会这门手艺吃饭……”
夏瑜无话可说，这年代有一门能吃上饭的手艺已经是大幸。
“那……屋里的鬼叫……”
杨一挺沧桑，竟有些悲天悯人。
“这大院的主人，被人灭门了，灭门的凶手鬼魂也在里面。”
“挺……挺惨……”
“因为一段爱情。”杨一有说书先生的潜质，很能去抓故事的重点：“凶手爱上这家姑娘，但是这家人不乐意。凶手是一青皮，所以一夜将这家人灭干净了自杀在这里，于是他们全被葬在你先前跪着的前面。”
夏瑜再次一个大哆嗦，黑暗中脸都白了。先前他根本没注意到几十个坟头。
“不……不算爱情……”
“屁——”杨一有些粗鲁：“假如那姑娘也乐意呢？”
“那……姑娘乐意吗？”
“不知道。”杨一有些悻悻，“也许不乐意……”
得……夏瑜发现自己一直不是在和一个正常人交流。
“后来那凶手的鬼魂不愿意投胎，就把这家人几十个鬼魂都胁迫起来，还和这家姑娘的鬼魂成了亲。”
“鬼结婚？”夏瑜惊呼。
“别咋呼——”杨一吼道，对对方老打断自己的段子很不满意。兴许什么时候有空了自己得用来合计着写一处话本，怎么也不能让《牡丹亭》专美于前不是？
“我……我就想知道，……你咋知道？”
“这间房间就是那姑娘的，还是他们鬼婚的新房。我来住的第一个晚上那凶手的鬼魂还想来压我，结果我醒过来了，他问我我睡了他们的新房他们睡哪里？那姑娘的鬼魂当时也在旁边，生生把我望着，就好像我耽误了他们洞房花烛夜！”
夏瑜彻底没法淡定了，身子在床上不断挪，终于挪起来和杨一并排靠着，颤颤发抖。
两人并排着，黑夜中没法看清。但一个高大近十公分，而且赤着膀子身材蛮有料；一个瘦小一些，瘦得像个豺狗还瑟瑟地，像个小受，画面很美。
“不想投胎的鬼魂飘在人间就是孤魂野鬼，当长久没有香火，他们会逐渐开始欺压四邻。特别还有一个鬼王压着，又是仇敌，怨气肯定会越来越深。所以附近有一个老道知道情况后，就设了个阵把他们困在这个大院里。”
夏瑜听得似懂非懂，但似乎又明白了的样子。
“后来，我来了。因为没住的地方，所以就住进这个房间。”
夏瑜突然发现不对。第一晚上就遇见鬼了，那现在……
“那晚我住进来，用了好几道符都被那对夫妻鬼进了房间，我才发现这些鬼的怨气和灵力已经不是普通鬼魂可比。因为那道士的阵法，能困住鬼魂也同时能让鬼魂积累怨气，就好像有人把你锁进一个小黑屋。”
这次夏瑜明白了，不住点头。
“于是我用了更厉害的符，才勉强镇住。但当时我就知道这不是长久的事。假如让这群鬼魂的怨气积累到自动冲破这个阵闯出去，那么这方圆十里之内都有可能被他们肆虐。于是我去找那道士，合伙布下现在的这个阵法，将他们困死在那间小屋的阵里，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后魂飞魄散为止。”
“魂飞魄散……”夏瑜喃喃。
“没别的法子。让他们出来一定会死更多人。”
“但对这家人……真的很残酷……”
“所以现在他们自身难保，你用不着一直哆嗦。”
“我……实在被鬼打墙折腾怕了，从小。”
“你八字很弱？”杨一突然问。
夏瑜点点头：“问过先生，说四柱太阴。”
四柱太阴，就是八字很弱了，这样的人天生就是遇鬼打墙的命。
“明天早上你走之前，我送你一道符，你把它叠起来挂脖子上，从此就不会轻易遇鬼打墙了。放心，不收你钱，算结善缘。”
“我……可不可以留下来跟你学手艺？”
“你真不想回家？”
夏瑜闷了半晌，说：“我没家可回……”
杨一也一阵沉默。他不想打探人的隐私，就好像关于自己的过去一样。
“我这门手艺不好学。鲁班术，又叫缺一门。”
“也就是说，学了这门手艺，也许你会鳏、寡、孤、独、残，也或许是报应在你的子女亲人身上，所以但有路走，没必要学。”
夏瑜摇摇头：“我现在就是无路可走……”
杨一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劝阻任何人，所以他顿了顿，说：“你把生辰八字和姓名都给我。”
夏瑜说了生辰八字，然后又说名字。
杨一黑暗中直皱眉头，道：“最好把瑜字改一下，有点女性化，你八字又弱，不好。”
这次夏瑜有些坚持，说：“名字，父母留下的，我不打算更换。”
杨一没法说什么。就好像是自己的名字，是娘同意的，要改，也只能娘才有权力来改。
“那从明天开始，跟我一起上工。包吃住，没有多余工钱，按月看有多少收入，我会适当给你些零用，五年为期。”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学徒时间。三年出师，那是毛木匠，若想学鲁班，后两年才是主题。这种规矩，似乎是手艺行当的一种潜规则。
“睡觉——”他似乎又能睡得着了，翻一个身，屁股朝里……
于是，杨一有了一个比自己似乎还大点，但看上去又似乎比自己还脸嫩的毛徒弟……
曾道士院子。此时，近乎半夜，已经早没有人迹，甚至能听到一些鼾声。
老道从床上慢慢起来，他这两天才能下床。本来老人瞌睡就浅，所以前段时间似乎把他现在的瞌睡都预支走了一样，根本睡不着。
披了件厚衣裳，走出院子，抬头看着天空的星子，但眉头一直紧锁着。
前几天小孙子病了，高烧不止，一直在用药，也在说胡话，现在似乎好转了一些，但依旧让人很忐忑结果。
他看过，也不是怪东西上了身，所以无能为力。
是报应吗？老道很想问天，其实他更想问到底什么是业，什么是孽？就好像杨一说的，假如遇到一个将死的人，到底该不该救？如果救活的是一个万恶之徒，那又怎么算？从判官笔下抢回人命，又该怎么算？
可世间为什么偏偏又有孤魂野鬼？谁又能知道谁到底该不该死？到没到时辰？一切有定数，那又怎么产生的业和孽？因和果？原罪又该归谁？
佛家道家都喜欢坐而论道，话禅机打机锋。但其实老道明白，他们只是在不断填补完善着每一个业孽因果的漏洞而已。就好像以前道家不相信轮回，不信因果，现在都在不断互相接受，去融合一样……
“假如是报应，老天，看在小道我超度几十年亡灵的些许微德上，就让报应落在我身上吧！”
“无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