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因为天气的关系，合棺材回来的杨一并没有立即回大院，而是跑桥头吹吹凉风。
铁索桥上人很多。入夏以后，县城以致周边的人都爱傍晚往这里跑，河风确实透人心底，三五个熟人还能闲谈说说八卦。
“听说了吗？田青那杆子想聚集人去苗区。”……
“那杆子有病。”……
“是真的，说找什么五行术士，前几天还来桥头把陈瞎子给拉走了。”……
“噗嗤……就一直在这桥头算命的陈瞎子？难怪我这两天都没见他……”
“可不……昨天我看他和方村方大。麻子在永福楼吃饭来着。”
“专刨人祖坟那个？”
……
杨一有一句没一句的听俩半个身体斜靠在铁索桥横链上的青皮八卦，吹着河风。
习惯性地拿出一张手帕往鼻尖凑凑，一股汗味吸进肺里。有些无语地放下抖抖，任河风吹吹，心里却想着回去洗洗；是该洗洗了，早没人女人的味儿，就剩自己一股子汗臭在上面。
人逐渐散去。山城人多半不会睡得太晚，按时髦的说法现在大约十点了，回去再陪老婆伦敦一个保管一觉大天亮不带三更半夜起夜的。杨一也随大流踩着满天星子往大院里回……
赵家大院真的很僻静，周围最近的人家都得一里多路程，难怪能让人一夜给灭了全家都没人听到动静。不过因为他位置比较低，挨近河岸，所以旁边不远有一条大路上通往山上的，半山腰莫约二十来户人家都必须得经过这里。
但现在似乎人家改道了？反正他来后没看人上下过。
来到岔路口，远远地看着赵家大院，黑蒙蒙一坨。
大院旁边，随即入眼的是二十几个新坟头。也黑漆漆的，自动补脑的人总喜欢去把一个黑点想象成某些恐惧的东西，比如说鬼……
不过杨一没有，鬼魂都在大院屋子里呢！别的野鬼到是有可能，但他对那东西不恐惧不是？
不对？是个人？杨一再走进几步，就着那么点模糊的月光他总算确定，二十几个坟头前面是一个人，而且匍匐地上，双腿曲跪着？
赵家的外来亲戚？这是杨一的第一反应。现在屋子里隐隐已经传来一些呻吟声，如果是闹鬼这人不害怕？还是胆子特大？还是已经进屋去看过了？跪这里算怎么回事？
杨一步子变得小心翼翼，对于突然出现的人他不能不戒备。对于他来说，人大多时候比鬼更难缠，也更让人难以琢磨。
他不是一个不做任何准备的人，比如任何时候，他都不会赤着膀子。不是他不怕夏日的炎热，而是他怀里永远藏了东西。比如今晚，他怀里藏的是一支木匠打孔的匾子，不到一尺长，却是好钢料子接木头手柄。
默默地将右手往怀里探……
“你是赵氏亲属？死者已矣，凶手也自杀了，……节哀顺变。”
……
“我只是来这里借宿的。如果你不乐意，我离开就是……”
那人依然不动，更没有回答。
杨一觉得，这个人很怪异。但是，这样的人不惹为妙，谁都说不定对方什么时候会突然暴起。打个招呼，是因为离得近了，对方一定发现了自己。于是，他开始慢慢往后退，一小步一小步地。他最怕对方手里有火枪或盒子炮之类，万一反应不急今晚栽这里可太不值得。
杨一几乎没有看后面，一直注意对方动静，就这么凭感觉后退。速度很慢，几乎等于挪动，根本不敢跨步子，因为后退方向感一定不会好，可别一头退田里。
终于，他退回岔路口，但那人还是没动。
杨一觉得有些不对，因为这里对方有火枪或盒子炮也奈何不了自己了吧？而且真想向自己下手自己离他越近他不更有把握些？现在都脱离射程对方还不动一下跪哪里算什么事？本想转身走了，但想想干脆原地坐下来。走也不知去哪里，真想去找个桥洞石崖什么的将就一晚上现在也不急，他真想看看对方是个什么意思。
“喂，夜深了，找个地方住一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迟。我知道上去不远有一个道士，很有名。”杨一就这么远远地对那人喊。
那人还是没动静，这隔远了看着就是一团黑影。
“什么仇什么怨明天你把那李老五的坟墓搬了都没人说你，再请道士来做场法事。我在这白住了几天也没个铜子心里也不踏实，明天多少能出把力帮衬着你点事。”杨一这是百无聊奈。
那人还是没动静，依旧一团黑影不带挪动半分。
杨一不喊了，就这么耗着。若那人诚心不走了什么时候觉得困了他去河边就是，前几天他发现河边有个崖不错，蛮深，还没睡人；就是这大晚上的稻草却没地方弄，只能凑合着过一夜。
百无聊奈中他又拿出那条手帕，在手里打着结又拆开。他玩遍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玩法，也想了很多东西，包括这手帕的女主人，他认为这世上一定没有几个能长得如这女人般完美的，所以她带了克夫命。老天从来很公平；给你一副绝世的容颜多半会从你身上带走些什么，这样才能让世界维持一个相对的平衡。所以，他一向认为，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都不能做得太过完美，否则你一定会失去别的什么东西。
莫约半个时辰。杨一都有些犯困了，但他一直没忘记注意那人的动静，可那人一直没动静。
不对。杨一觉出不是味儿，现在反不想走了，即使对方是神经病也不可能就这么长跪不起吧？于是他翻身站起来跳跳麻木的双腿，才小心翼翼又朝那人走去。
来到那人不远……
“喂——”
没人回答……
这次杨一大胆了很多，再次往前几步，隔得又近了很多。终于，他才发现这人似乎全身都在发抖，不停地抖。
“你……没事吧……”
仔细地，他发现这人的两只手被头压着，但手掌都在头顶外面，似乎也在不停地发抖。
二十几所新坟，而且院子里还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叫声。这个时辰，阴气最重，屋子里也最是欢实。
一阵阴风拂过，这人身体颤抖得更厉害。
“鬼打墙——”杨一终于反应过来。
早该想到的，只能说，毕竟他生活经历还是太少，所以居然一直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现在才明白，这人一定是遇鬼打墙被困在这了，怪只怪这阴气实在太重。
他手迅速往裤兜里掏摸，抓出一把糯米。这已经是他的习惯，身上从来就放着此类术士随时可能用上的小东西。
口中轻起咒语，朝地上狠狠一跺，一把糯米直直朝地上这人头上打去。
“唔——”
地上的人呻吟一声，四肢无力地整个人躺地上，肢体长时间不动的麻木瞬间袭击他整个身体。
过了一会，他才缓缓扭过脖子。
“没什么大问题吧？”
那人模糊看着杨一，无力地问：“你救了我？”
杨一道：“你经常遇鬼打墙？”
那人无力地点头。
“能起来不？不能就多歇一会。大晚上，有力气了就回家睡觉。”杨一说完，就准备绕过这人进大院睡觉去，毕竟明天还要干活。
这人遇鬼打墙出现在这里，那么他家肯定就在附近不远。
“诶——……等等……”那人说话很吃力。
杨一停下脚步，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那人使劲挣扎一下，最终没有挣扎起来，身体又贴到地面上，显然今晚消耗了他浑身的体力。
“我……没地方去……”
杨一站着默默无语，半晌；“你不是这附近的人？”
听口音，似乎是不怎么像，但也差不了太多。
“嗯，我经过这里的……”
“吁——”杨一轻轻吁一口气，抬头望望天。这得是一个多无聊的人，大晚上还能从这里经过……
“那你今晚就在我这里住一晚吧！”说罢，他上来弯腰去扶人，上手就感觉对方浑身稀泥模糊，应该没少栽田里才对。
“谢谢……”这人轻微道谢，努力随杨一搀扶挣扎起来。
进了院子。
“这……这……叫……”这人浑身再次颤抖，身体瞬间被抽空刚聚起的一点力气。
“鬼叫。”杨一不咸不淡地说，干脆把对方放了。一个百多斤的人丝毫没力气扒你身上你也不乐意。
“啪嗒——”人整个摔地上。
杨一独自朝前就走。
“诶——等等——”这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窜就从地上起来，快速朝杨一追。
进了屋，声音更大，好像几十个人在油锅里煮一般。杨一能听到旁边这家伙牙关咬得咔咔响的声音。
转回房间，取出洋火把油灯点上，屋子一亮。
杨一回头仔细打量。脸上有些污迹，身体很单薄，但个头还不错，一米七多点，在这南疆一带男人普遍一米六甚至不到点的地方，应该算鹤立鸡群了。
“我……我叫夏瑜。……你……就住这里……”
哆嗦——
“最近一直住这里，我叫杨一。”说完转身出去。
“喂——你干嘛？”夏瑜急了。
“我去打盆水洗洗睡觉，乐意就跟来，刚好经过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