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而且喷着腥臭的嘴终于离开,杨一喘息稍微粗重了一些,问:“为什么救我?”
老头看着杨一,像要看出个花样来。小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道:
“我爹说,这个墨池可以活血生筋,有起死回生之效。我一直是不信,否则他怎么就死了,还让我把他送这么高的棺材里去?
以前我叫大黑吞下带回来两个人,可都没救活,所以起死回生我是不信了。不过你受了很重的伤,我看着就要断气了,想着就把你带回来试试,看这池子是不是能生筋活血?”
老头突然就喜滋滋地搓起手来:“这次我信我爹了。”
杨一很无语……
“有吃的吗?”杨一忽然问。
老头翻翻白眼,嘴巴一动一动,最后一瞪道:“你不知道自己起来找啊?一个大活人……”
噼里啪啦嘴里又嘀咕了好半天……
杨一这才从墨池里站起来……结果,浑身光溜溜的,一块布片都没有。
“哇——好大——”老头突然双手捂住眼睛,可是分明两只眼睛都完全从指缝漏出,弓着个身子酷似条蚯蚓,特好奇。
随即腾出一只手往自己胯下抹了一把,结果表情相当不满意……转身就走。
“诶——有衣服吗?”杨一多少有几分尴尬。
“叫!再叫!我叫小黑给你咬了。”老头相当不满意。
杨一下意识地双手朝下身挡去……神经病……
从石室出去,是一条狭窄的小道,堪堪过人,足足五十米有余。走出小道,突然开阔,一眼望去,竟然宽阔无比。
杨一心中挺震惊,虽然可能是灯光太暗让视线受阻,看得有些模糊不清又不远;但就这放眼能看见的地方,稍微估算得有好几亩样子。这个空地墙壁上的油灯非常大,而且不止一盏。
老头正在远处边缘蹲着,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杨一走过去,发现他面前是一条河。由于光线昏暗,黑油油的,只是能感觉水在流动。
“在干什么?”杨一小心地问。
他现在可是光屁股一个,浑身还很光滑;豺狗咬过的肩头和腿肚子上都没有留下任何疤痕,而且屁股上他也摸过,似乎同样没有。
“钓鱼。”老头爱理不理。
杨一再次无语。先别说地下河里有没有鱼,就说老头蹲着,也没拿个钓鱼工具,就长袖里露出两只骨瘦如柴的手都撑着下巴,这鱼是怎么钓的?
不出片刻,忽然水里波光荡漾,掀开一片片浪花;一条巨蟒从水底腾起——
“嘿——小黑,快——”
啪啪——一条鳞甲反着光的大鱼被巨蟒从嘴里甩向老头,砸老头面前三尺开外,不停蹦哒甩尾。
老头高兴得像一个地牛似的跑去围着那条鱼乱窜,好半天才手脚并用按住,死死压在身下——
得意地撇一眼杨一,犹豫了下,最终偏头朝在水里高昂着脖子的巨蟒喊道:“大黑,再来一条,去——”
不多会,巨蟒又飞出水面,甩出一条同样两三斤的大鱼。杨一看老头眼神,也没客气。不过槽头不产鱼,这东西他也真不熟悉,动作似乎比老头还狼狈……
但其实,他心里真挺忐忑,不见天日的鱼,到底能不能吃?也无所谓,横竖一个死不是?
跟老头身后,又从一个门洞进去,是一条十多米长两尺宽左右的巷道;走不多远,杨一明显感觉光亮怪异……
踏出巷道,眼睛眨巴眨巴,才发现,这里就像一间大堂。或许不够刚才抓鱼的地方大,却比普通人家堂屋大两倍不止。最主要,这里没有油灯,而是正中央一个神龛,不过看样子似乎香火早已经断绝。
神龛上方,石壁上雕刻着一个大大的‘僰’字……‘僰’字顶端,一颗鹅蛋大小的珠子镶嵌墙壁,往外露出一半,散发出幽绿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夜明珠?
杨一直视着,却感觉眼睛一阵刺痛,忙把视线下落。下面雕刻一副怪异的古怪图案,血红颜色,深陷墙壁。样式又有些像一个字,可如果是一个字,他竟又无法分辨出究竟是个什么字来……
槽头,杨家。
大希爷安静地站在不大的坝子边,静静地看着坝子里正在用刨子刨木料的杨老头。他也刚到,刚点上的旱烟还没抽掉一半。
杨老头安静地做着手里的活,做得很认真细致,没有停下来招呼。
一会儿,大希爷抖掉烟杆里零星的烟灰,把长烟杆夹腋下,才缓缓开口:“忙着?”总要找一个话头开始。
看杨老头不理,缓缓,大希爷又问:“做什么?在……”
杨老头沉默了下,也不停下,只是安静地答道:“棺材,……我的……”
大希爷听得一阵沉默。杨老头不像地主爷家,棺材木山里总长着。他的棺材木,想来得来得不容易,但到老总是有了,只是这棺材也得自己动手合……
“我特意没有带杨一的尸体回来……”大希爷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把人家儿子的尸体暴尸荒野,喂山野豺狼,总不是一件优雅事。
“所以……你不用这么着急……也可以重新请一个木匠合……”
棺材,自己给自己合,即使是木匠,也不会这么干。这代表着绝后;没有人披麻戴孝送灵上山的孤寡才会如此。因为老人的寿棺,本来就是儿孙的事。可现实是,他本来就绝后,也不会再有人给他披麻戴孝扶灵上山,又有什么必要求这一份面子?
大希爷的话,让杨老头的手顿了顿。他理解,大希爷话里的意思是当初两人打的赌。结果,其实是他输了,只是大希爷刻意不带回杨一的尸体,为的是让他能寿终就寝,到死也稍微体面一些。
“杨一……是一个不错的孩子……”大希爷眼睛有些酸涩,“是他救了小四,……可惜……小四这几天也痴痴呆呆的……时哭时笑……”
“你走吧……”杨老头终于停下来,对大希爷说:“这几天有人问我,杨一去哪了?我总是说,走了……走了……总不是自己亲儿子,养的白眼狼!养不熟,飞了……飞去找他亲爹了……”
“我也去他娘坟前看了看。草又长深了!让她去找找,让她们先聚着……”
大希爷叹口气,沉默半晌:“小四看来也嫁不了了……”
杨老头又做起活,说:“你走吧!”
大希爷默默转身,仰头望望天,说:“盛家寨子会给你留一块坟地,堆一个坟头……”
“不用——”杨老头声音沉闷:“我这毛坯房一推,阳宅变阴地,好得很……”
反正他杨老头没有后人……
天生桥石洞。
杨一跟着老头没有停留,穿过明晃晃的厅堂从另一个门洞钻出去。
这里显得很偏僻,走出石洞的石壁很高,看不到顶,但另几个不规则的面却是从上空直接倾斜下来,像一个靠在主屋身上的偏房直接斜搭落地。
这里有一条溪流,泉水哗哗流。但没有深潭,更没凝聚成河,而是流进低矮的石壁缝孔乱石中,消失无踪。溪流中间有一个不大的天然石池子,池子边放一把木瓢,应该被老头当做了天然水缸。
水缸下游点,一个火堆在旁边燃烧着,上面架一口砂锅,里面正冒着热气。杨一抬头看看,柴火燃烧的烟雾袅袅升起,全凝聚在上空,使得上空一片雾蒙蒙;也许这才是让人看不到顶的原因。但很奇怪,上空似乎有着吸力,使得烟雾并不在这石室底部弥漫停留。
老头来到火边,从旁边拿了跟棍子把燃烧后的柴木灰全扒水里,只留下大块火星垫底,又往锅下加了不少柴火,才拍拍手揭开砂锅盖子。
杨一看看,柴木灰顺着溪水流尽……
“嘿……看什么看?把鱼拿来扔锅里。”老头在锅边跳着脚。
杨一回眼一看,才发现老头两手空空,至于那条鱼,只有一个鱼尾巴露出砂锅盖,而老头正用一只手死死压着盖子……
整个焖?杨一有些傻眼。虽然鱼这东西他不怎么了解,但也吃过两次,曾经在县城的时候。而且也看人家弄过,至少也得去鳞甲后开肠破肚吧?
“快啊——”老头催促着,又在跺脚。
杨一无奈,上前几步……
老头这才高兴地打开盖子,小心地把那条闷死的鱼尾巴也挑进锅内。朝杨一示意,还不住点头,似乎在说就该这么干,伙计。
杨一稍一犹豫,干脆也不啰嗦,直接扔锅里。老头动作迅捷,一下把盖子盖上,只听得砂锅盖子噼啪作响,然后,没了动静……
老头快乐地,从旁边一个石头窝子里敲下一块湿湿的石头,扔锅里……
“这是——”杨一疑惑。
“盐。”老头笑得菊花般灿烂。
杨一伸手指去石窝子里点了一下,结果被嗔怒的老头一巴掌拍开。但他手仍然沾到一下,放嘴里一尝,咸咸的果然是盐。不过想想,县里也产盐,但颜色要白得多。
挑拣着享受完这顿美味,杨一指指旁边的柴,问:“你经常出去?”
“那当然。”老头无比骄傲:“带上大黑,见谁咬谁。”
“那……你怎么会住这里?”杨一问。不管人处在什么状态下,只要活着,就多少有点好奇心。
“跟我来……”老头原地翻了一个跟斗,爬起来双手在身上使劲抹几下就跑。
杨一来不及洗手,把鱼骨照老头样子扔火里,赶忙起身跟上。
又穿过那间大堂,过了两条小巷,忽然钻进一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