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关河两岸,矗立着两排参差建筑,上下连绵最多不过两公里,中间一条铁索桥横跨中央,这就是关县县城。
县城向来不是很热闹,没有车水马龙。延河西北面街道还好些,偶有商贩雇牛马上下通过,下可通往四川去。东南就冷清不少,若不是赶集日子,多半没太多闲散人还来逛逛县城。
县大楼隔壁不远,一家小饭店里。这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生意依旧显得比较清冷,仅仅只有三五个客人。
饭店靠窗口边上,杨一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瘦弱青年坐一起,就着花生米和一壶小酒,格外还弄了点猪头肉和一盘折耳根,很是奢侈。
瘦弱青年正不断高谈阔论着,似乎讲述着他是可以从对河两岸两条街横着腿儿不需要铁索桥的王八,一般水儿根本淹不死。
最近杨一很忙,已经是名声在外的木匠师傅。不过一直都在给人合棺材,没人请过他造阳宅。因为据说小杨师傅是敢合全阳童子棺木的人物,而且曾道士这样全县知名人物都开口说过,小杨师傅有道行,是修行中人。
于是,杨一棺材都接连合了七八口,好容易才停下来再走一遭县城,约已经打过交道的“老熟人”田青喝喝小酒联系下感情。
天气开始变热了,这段时间活忙晒得很多,所以现在的杨一看上去已经不再面色惨白,健康不少。而且木匠多用刨子斧头锯子,两条胳膊更是练得粗壮不少。以前怎么也晒不黑的皮肤,如今也有些黄灿灿地转麦色,无袖坎肩露出的腱子肉上湿点汗,整个皮肤精亮反光。
身材高大健壮,早上走过前街姑娘坊,那睡眼朦胧的姑娘一水儿的媚眼翻来,样子是倒贴也想做个白日生意,只把他吓得差点翻阴沟里去。
这样的杨一,根本没人觉得他还是个不到二十的小伙子,怎么着说他二十二三都会有人相信。
“你说是吧!常来找哥喝喝小酒,你见识也长大半截。我说你啥时候能放开点,哥带你去姑娘坊。”田青扒过脑袋,鸡贼地笑:“雏?”
身子一拉直大声地叫道:“没关系啊!哥让老鸨给你找个粉的,直接梳栊。呵呵——还非让她还个红封子回来,凭我青哥的面子,她还能不给,是不?”
杨一赶忙陪笑摇头,连忙给对方上酒。这田青,人家给他面子说白了看他是县里田科长一远房堂弟。本人屁本事没有,混吃混喝随他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反正也坏不了事也成不了事不是?
结果丫混了十几年果然没丝毫名堂,到是成个县城万事通了,似乎县城里的什么他都知道那么点一样。杨一来过县城四五次了,从第一次买木匠工具开始,第二次就遇到这厮,有意结交下来。
“青哥,说实话吧!你说这事儿啊!我远远地看着还成。去?那娘们的眼神就够吓人,跟要吃人似的,我这骨头,都能给他吸了水儿去。”杨一倒也一点不害臊,随着话头就走。也没因为田青说话太大声,让旁人把话头听了个实在而感觉不自在,脸皮厚的很。
“呵呵——”田青笑得前仰后合,不住拍打桌子。
边笑边道:“像你这样的身段,姑娘们看着必须得流口水。”
忽然又把头探过来,抬起手挡住嘴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想在姑娘坊找个粉儿还真不容易,刘霸天知道吧?”
手朝上指指。
杨一不住点头。
“保安队大队长,顶天的人物,就是好色得很。放了话说姑娘坊进了粉儿必须先知会他,看得过的都得让他喝了头汤才准接客。
那不,姑娘坊本来就是他手下的产业,手下人能不把他当菩萨供着?也就你青哥我,别人还真没那本事儿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单你青哥我就喝过不少头汤,你信不信?”
“信,信。”杨一不住点头附和,青哥就是刘霸天他爹他都信。
这段时间从田青嘴里得到的东西也不少,至少给他感觉就是县城复杂得很。县城基本分三股势力,李县长是上面下来的,有保安司令部,但人不多,算一股势力。
县议长钱老爷是本地地主士绅,手下捏着民兵团。那人就多了去,进村的每个保都得十几号人,合起能拉出的怎么都有上千;如果手里有枪,几千人家都能给你拉出来。
最后就是刘霸天了,手里近两百条枪,火力十足。本来是关县一带土匪头子,瞬间从良,保安队大队长官身立即就上。实在没办法,这就是山里土匪优势,你不承认还不行,就两百条枪往山里一扎,任你官府几千号军装都不见得能在县城安稳上三个月。如果锁住一些死关口,几千号人全给你埋了都不稀奇。
“我再给你说,县里局势最近可不很平静。我告诉你,听说这次李县长真有些毛了,联合上刘霸天了,说要给钱老爷点颜色看看。我说你来回可都得注意些,要不干脆住县城得了,还回村里做什么?别被钱老爷调兵时给灭半路上都没人知道,跟你青哥混最安稳。”
“青哥诶!我是做手艺活的人,能不进村吗?要不改明儿你给我介绍几个县城的活儿?”
“哈哈——”
杨一瞬间觉得过了头,马上压低声音认真道:“青哥,我给你打听个事?”
“说。”田青就喜欢杨一这份识趣,真要叫他介绍活谁鸟他啊?他自己家又不死老母。再说,真死老母这活也不可能给一分工钱不是?
“青哥知道夷都山不?”杨一尽量把声音压低。
“夷都山?”田青面露疑惑,仔细想想:“夷都山?苗区?生苗?”
“什么生苗?”杨一像好奇宝宝一样问,心里却多少有点感叹,这田青果然不愧包打听,连夷都山这么个并不知名还偏僻的地方都知道。
田青小心翼翼:“我说兄弟,你不会是惹到苗人了吧?你去过夷都山?”
“哪能?”杨一头甩得拨浪鼓似的:“我要去过夷都山我还问哥你干嘛啊?你说是不?”
“对,对——”田青使劲拍着脑袋说:“你看我这脑子。如果你去过还惹了人家你还能活着出来啊?而且你连生苗都不知道。对了,生苗就是从来不走出苗区的苗人,更从来不会和汉人打交道。而且我告诉你,千万别去惹他们,生苗都会养蛊,又被叫做蛊苗,蛊能杀人?”
“我没有啊?”杨一委屈极了,又问:“蛊是什么?”
“呕——”这回田青也不知道,不过他立即转移话题,反问:“你问夷都山干嘛?”
杨一马上上道地把身子前倾,小声道:“我听人说,夷都山葬着乌蒙王的生基?”
“生基?”田青马上反应过来,但是又疑惑:“乌蒙王?”
他万事通不通古事啊,表示不知道是个什么王。
杨一又赶忙走上来解释:“据说是宋朝封的一个异姓王,一直坐镇我们这一带为朝廷守边,直到最后一个乌蒙王都是明朝了。一个王府活了好几个朝代,还几个朝代都承认他们家族是这一带的王。”
“嘶——”那就牛了,田青感觉,比什么刘霸天李县长钱老爷牛多了,比朝廷都能活,真是土霸主不行。
“然后呢?”
“然后——最后不知道怎么就灭了,好像也不是朝廷灭的,听说是自己子孙断了吧?谁知道?反正结果是最后一个乌蒙王给自己建了很多生基墓,把他王府几十代人积累起来的金银珠宝都给送进去陪葬了。还有什么很多书啊,反正很不得了,全都葬里面了。”
田青疑惑地看着杨一,他很怀疑这小子从哪里听来的传奇故事。
杨一傻傻地问:“你看着我干嘛?”
田青没想出头绪,摇摇手问:“不是,你都哪儿听来的这些东西?”
杨一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人才探过脑袋,说“青哥,就你我才说到这事,明白?”
“明白,明白。”田青使劲地点头。
“你知道我邻县来的,根一个师傅学鲁班的。我们那块儿就没个正经人你说是不?”
田青使劲点头,要他学鲁班他死活也不会乐意。那东西看着神神怪怪的,学会了还不是做木匠的命?还受着缺一门的罪,屁都不值。就没看见一个学鲁班的多能耐做了多大个事,还能躲过枪子不成?都是活不下去的人学来傍身的旁门手艺。
“我们那儿吧!住的都什么人呢?学鲁班的,算命的,摸金的,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上年龄了找个地方养老的人物,你说是吧?”
谁知道啊?但田青还是使劲地点头。
杨一再次压了一口小酒。这东西他以前不很会,但发现想闯南走北就坚决不能不会它。所以没多长时间到是喝着上口了,也没见过醉一次,反正量都不很大,所以他自己能喝多少自个儿也说不清楚。
“挨我和我师傅,住着俩老头;有一老头长一张漆脸,你说为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