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有人上楼梯杨一就醒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感知变得越来越灵敏睡眠也变浅起来，这么小会儿迷糊不过为了把因为睡眠僵化掉的脑子打开而已。
“曾道长，有事？”杨一看一眼旁边的夏瑜，这厮口水横流，香甜得很。
“道长说，有事请你帮忙。”
这趟浑水，杨一默默无语。有心不去，但是杨一很了解老道的性子，千方百计想和自己撇开关系，现在却主动让人来请。就像老道了解杨一一样，杨一相信，老道那几十年活下来的脸皮不会比他这张嫩脸更薄，不下去他肯定能亲自上来请，自己承诺过欠他一个人情的。
小心地起床穿上鞋子，随意将衣服披身上：“走吧！”
油灯转暗，熟睡中的夏瑜睫毛连连抖动，最后慢慢分开。黑暗中，一双眼睛清澈而晶亮，饱含对万物的求知诉求。
杨一下楼，被带进屋子，随意找条小凳坐老道对面，很夸张地仰头打个哈欠才笑着道：“这么大夜还没睡意，老道这是打算趁夜飞升？”
二当家对杨一话里的随意无比震惊，瞪大眼睛。徐小倩也如此，泪痕未干的双眼看着杨一直愣愣，从来没这么大胆过。
老道却对杨一打马虎眼的话充满抵抗力，声音不大：“你早就知道宋二黑的想法。”
跟老道说话，没啥糊弄的。杨一定定神：“早上知道的，他让我把棺材改成龙凤棺。但这水我真不想趟。”
“果然如此。”老道默道。转眼看看徐小倩，这么柔弱的姑娘，疲惫让他轻轻合上双眼，沉淀一会才慢慢睁开：“杨一，做人不该这么极端。这是一个在关县周边区域以至到过省城打混了一辈子的老头给你的劝慰。”
杨一看着老道，随着傻笑：“每个人都有他选择活着的方向，步子快了，他早走到尽头而已。老道，你我不用玩虚的，你说说吧，我合计合计，我欠你一个人情但不可能结草相还。”
“好吧，没有人能强迫谁。”老道无奈，摇摇头，把具体事情说了一遍，听得杨一眉头紧皱。
“你给我参谋参谋，鲁班制人，而且你想法向来多，看看在你内心底线内，有没有什么法子。”
杨一听过所有事，和猜测的有什么本质区别？
“鲁班制人，我也不能同时制得了几十杆枪杆子。这次你太高看我了老道。”
老道揉揉太阳穴甩甩头艰难地说：“杨一，也许你还不太明白你所欠我人情的概念，所以你的底线收得很紧。我太明白你性子，别人借你白米你巴不得用一把谷子就偿还回去。”
杨一无所谓，也很认真：“总之我的底线是我能安全下山，老道，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绝，看来你不见得多了解我。”
“但我得说，我的小孙子，你见过。”老道双手继续揉着太阳穴闭着眼睛自顾地说：“自从七煞锁魂回去后，我在床上整整躺了十几天，我还没起床，我小孙子开始高烧不断，神志不清。看了很多郎中，连我自己都亲自看过了。退煞、请魂，到现在依旧没好，我临走时仍然没醒过来。”
杨一听着，也感觉有些沉重。他能感觉到老道作为爷爷承受的痛苦，而事情不论如何，似乎和自己都有些关系的。人可以违背事理但不能不认事理；认事理的人才能清醒地认识自己，然后去做出是否违背事理或顺应事理的决定去完成某件事，杨一一向认为这样才能有一个清醒的头脑继续运转着不至于疯魔。
“所以甚至不去考虑这闺女有多无辜，只为我自己我也不能再做这场法事。你心里和我一样清楚，这场法事有多损阴德。阴阳不相婚已经是忌讳，但做了也影响还不大，道行高些能压下去。
可阴阳同棺同穴，比活祭死者还严重，违背天地人伦，上不入天下不入地，让女孩的灵魂永世不得翻身。
鬼夫妻，名字好听而已，强行活祭下去的只能生生世世为奴为俾，哪有月老把两个灵魂的姻缘牵生生世世不记轮回的？这是要我瞒过天规欺过地府强行将他们绑一起啊！我做道士的能欺过地府让阴司不查，难道还能瞒过上天不遭天谴？”
“我真的害怕。”老道睁开眼睛放下双手，急切地看着杨一：
“我真怕我小孙子从此醒不过来杨一，就算我老道求你，忘了你心中的所谓底线，帮老道一次，我老道一辈子记你。相信我的承诺，就好像你的底线一样。杨一，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我们都明白彼此承诺的底线大体位置。”
杨一明白老道的意思。一个承诺的底线轻重不同，就包括他杨一一样，如果有人能打动他让他做出一个豁掉性命在所不惜的诺言，他同样敢而且会去遵守，不需要用嘴说出来，底线在那里杨一自己明白对方可以去领悟。
对老道的承诺不过昨天中午老道画符写对的时候，甚至都不是在布锁魂阵的当晚，可见这个承诺真不重，只是觉得有那么点亏欠而已。但老道现在的承诺却是孙子的命，轻重显眼。
两人都不是随意能许下诺言的人。
杨一很做了一番思考，或者挣扎，突然转头看向二当家，问：“这山寨里有多少是你信得过的人？”
二当家还有一些回转不过脑子，今晚事情有些千回百转的意思，有点愣神。
徐小倩轻轻摇一下他的手臂。
二当家脑门有些抽，犹豫了下，说：“应该有一个……”说完，自己都忍不住脸红起来。
徐小倩听得赶紧把脑袋埋下，脸跟着红到耳根，在灯光下近乎透明。
杨一和老道对望一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十好几年的二当家啊！
“那，……宋二黑的生辰八字呢？”
二当家面红耳赤，更是摇头……
老道都忍不住了，探出头：“你想法探出来，这两天。”
二当家……“他向来把生辰八字看得紧，山寨里除了他自己没人晓得。”
……
“老道，说真的。”杨一很郑重：“就靠我和你，或者再加上你的几个徒弟，我还有一个徒弟姑且算上。你这承诺，我真应不下。”
“欠你的，如果走得下山还有机会我双倍还你。”
老道叹一口气。的确，几十条枪，赤手空拳的几个人怎么制？人案板上的肉在这商量着怎么蹦哒跳下案板。一个承诺，最起码得要有命去享才成，否则什么都是虚的……
制人，受制于人倒是实打实的，杨一起身转身就走，无能为力何必留下来缠绵悱恻？
“杨师傅，等等。”
这是一个娇柔的声音，音色很细腻，糯糯地，但又似乎用尽全力才喊出，费劲莫大的力量一般成就的音调。
杨一停下脚步。昨晚在这里睡过一夜，他听过这女孩的声音，楼上楼下，很轻，女孩和她父亲说话，即使努力想听点什么都没法清楚。于是他转过身，真的很有兴趣听听这女孩想说什么。
他仔细打量女孩，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姑娘，言行动作上不会多余，总文文静静。但的确太娇柔了些，可能是那份总楚楚可怜的神情吧，加上不高的个子。
女孩还是白天的孝服没有换下，白布条紧束腰肢，小腰显得纤细无比，扶柳欲折。但往下看，挺翘的双臀很有模样，用老人的话说是一生儿子的料，除了肚子太小一些身子骨总感觉弱点。老人能说这话又得考虑上身，一对绑衣服内结实鼓胀的玉兔很有些和她的娇柔不相称，不过不担心孩子没奶吃不是？
听老人说这些话多了，杨一也难免有那么点习惯地拿来做参考，看着张娇滴滴的瓜子小脸，内心充满惋惜，总是一个如花的女孩，开在春天便是美。若可为，谁不希望沿路花儿都是烂漫盛开不歇的？一路芬芳一路行……
徐小倩比杨一足足矮一个头，她微微仰头望着，很用力，杨一刚经过她面前，此时转身两人距离很近。她颤抖着目光终于低下，整个人也缓缓跪地上。
“杨师傅。徐小倩不过一懦弱女子，背不能抗肩不能挑，这些年全凭爹爹一个人将我拉扯长大。我爹爹教我很多，我也学会很多，我不会说多少不如意。
这些年在山寨里生活，不论为什么我都认命听着，也觉得生活得很好。即使我明白我们是占山为匪，和书上的堂堂正正一直相驳，即使嫁给一个我根本无法上眼的男人，他就是我未来丈夫。
女人图个什么，生来一辈子出嫁从夫相夫教子孝敬公婆，不外如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也是这样，将来，顺便能为爹爹养老送终，便是最大的本分，和最大期望。”
杨一听她缓缓道来，结果有点失望。
“我爹娘死的早，所以没法感悟你的感受。作为男人，我更无法体会你们女子三从四德随波逐流的命运冲击，所以你说的这些没法打动我，当然，我也确实无能为力，我没必要骗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