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倩凄楚一笑:“是的,因为我一个从不走出山寨的小女子身上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找一些说道不过让你能停下来而已。现在,我爹爹肯定不会有任何办法,更不可能拿出任何主张。”
她看看曾道士:“道长也不可能还有办法,刚才你们的对话我多少能听明白,他和我们一样不希望这场冥婚发生,那么最后就剩下杨师傅你一个人是否有尽全力而不可知,所以小倩只能把你叫住。”
听完这话,杨一倒是有些诧异地看眼女孩,觉得一定遗传她娘的基因多一些了……
“小倩是一个什么都认的人。从小的婚约,随着守望门寡,小倩都认,即使让我冥婚,小倩也认。杨师傅,可为什么非要小倩的命呢?”徐小倩抹一把眼泪:“还生生世世为奴为俾,凭什么呢?”
没有愤怒,只有内心懦弱的不甘需要吐诉……
“我只活了十七岁,我最爱一个人站大门口默默看关河里流过的水。夏天,它黄了;冬天,它又清澈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它流哪里去。我爱看远远的县城里,里面有时有很多人在走动,我爹说是赶集。
他们像蚂蚁,我没法看仔细,我总想着什么时候也能去里面走着,像一只蚂蚁,看看他们,看看周围陌生的一切有什么不同。
我真不愿意现在就死,我还想活着。杨师傅,他们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可为什么一定要我死呢?我还有好多想看的。
……以前我想着,成亲、生儿育女、赡养我爹爹……现在我想什么都不去做了,但就不能让我活着去看看别人怎么做吗?我只静静看着,静静地。县城也不去了,就看着,远远看着就成。关河里的水,管它清澈还是变黄了……我就默默数数它变换了多少次轮回……”
听女孩的声音逐渐小,甚至消失……杨一挪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渴求真的很低,虽然他心里很明白。人都怕死,谁也不例外,何况是一小姑娘?
“所以杨师傅。我就想,我还有什么东西值当我活着?如果你能,你就当施舍给我一条命,让我再看看这世间风华。杨师傅,你如果觉得我值当,给你为奴为俾报答您。
我就想着,你平时给我口饭,能吊我活着就成。我能洗衣做饭,也能磨墨扫砚。如果你乐意了,我甚至还能为你生儿育女,做奴做妾;什么三从四德,我全都不要了,我留着做什么呢?我留着去九泉之下生生世世给他做牛做马吗?他值当吗?这次我真不要再认命了,认完命就该没命死了吗?”
说完,女孩默默地朝杨一磕响头,接连三个。再次抬起头,额头上有鲜血溢出。
杨一的脸转别处,都将整间屋子扫了一个遍,目光还是没有挪回来放到女孩身上。也许今晚,是女孩十几年下来最坚定而勇敢的一晚上,磕完头身子挺直起来看向杨一,任额头上的血慢慢往下流,不多,都没流到眼睛似乎自主就停止了。
“牡丹花……”杨一喃喃,双手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艰涩地说:“我得有命花才成。”
忽然睁开眼睛,因为他想起刚才扫到,这间屋子进出有两道门,而两道门门头上都贴有两张平安符,新鲜的,应该是今晚老道帮忙画出才贴上去的。此时门关上,昏暗的油灯下似乎两张符纸都是贴在墙壁上。
转头问二当家:“刚才贴上去的?平安符?”
二当家点点头,还有更明显的事吗?两张符纸都非常新鲜。
“寨子里除了宋二黑,还有能服众的人没有?”
二当家摇摇头,这寨子就是宋二黑一个土霸王。
“假如……”杨一甩甩头,很吃力:“如果宋二黑死了,立谁接替最合适?”
“你是说?”二当家瞪大眼睛。
杨一一眼回瞪过去,道:“假如——给我排几个地位高的稍微能服众的,如果一个都没有就说都不能服众,服众是重点。”他心里很多东西在翻腾,很凌乱,他只想抓住几个重点。
二当家被吓得不轻,他没想到杨一的眼睛能这么冷厉。倒是曾道士和徐小倩都眼巴巴看着杨一,似乎看到希望。
“姚老三,算一个。如果大当家突然死了,半多人肯定能接受听他的话,至少暂时。然后肖秃子也还可以。山寨里没那么多纷争,当然大当家突然死了很难说两人能不掐起来。”
“没纷争……”杨一又问:“没了?”
“没了。”二当家摇摇头又肯定地点点头,说:“平时出去打草除了少当家就他们俩带过队。以前少当家没开始带队的时候大当家不乐意出去的活也他们俩分别带的。山寨里有亲疏没有派别,但平时跟姚老三处得近些的弟兄稍微多一些。”
“姚老三……姚天柱,对吗?”
看二当家点头,杨一想想,想不出头绪来。挥挥手:“成了……老道,今晚脑子疼,先到这里吧!”
“我也不说答应你们也不说不答应,让我好好想想,明天晚上以前一定给你们答复。但是记住,如果我没回应别再来纠缠我,真的,也许我一狠心直接把你们卖了都成。
如果我回应了你们就得听我的,不能节外生枝。在我没点头之前别让任何人知道,比如你的几个徒弟,还有二当家你那所谓可以信任的人。
暂时只能我们几个清楚,如果需要了跟我说一声,我点头才能知会他们,整个事必须我负责做主。还有,你们不能再随意见面,有什么通过我我来做中间人传递。”
二当家直勾勾地把眼睛转向曾道士,又转回看杨一。这要求,不所有人的命都掌握在他一个人手里?
“别看我。”杨一对二当家映象一直不好。“你们本来就是在搏命,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也不见得能活得过去。当然也许你卖了你闺女和老道加我你还有机会苟延残喘几年,我的活命机会反而是不掺和。”
二当家听得跳脚,竟然瞬间起了吹胡子瞪眼睛的力气:“我徐世清是没什么用可我就这么个闺女,我这十多年的命都是白捡的……”
“行了行了……”老道打断他:“确实如果你愿意加进来就没什么值得怀疑的,跟土匪做生意就我们三条人命当本钱实在低了点,就你现在的资本还够不上宋二黑,多半投鼠忌器,所以我信你。至于二当家……我们没有必要互相怀疑……走,送我去房间睡觉。”
结果,似乎杨一才是最无辜的,就他是默默加进来默默做贡献,当然得明天他考虑清楚乐不乐意后才能确定……
“等等,我想出去看看。”杨一拿起一个油灯,直直朝屋子转角走,那里是除进门外的另外一道唯一出门。
众人盯着他,都不明白他啥意思。
杨一来到角落,把门推开。二当家神色变幻,连徐小倩表情都有些怪异……
“你们都住楼上,就从这道门近楼梯上去?”杨一问。
二当家神色难看地问:“你……要做什么?”
杨一眯着眼睛:“我问你话呢,你脑子里就不能正常思考问题?”
徐小倩虽然同样不明所以,但她依旧抢二当家前头小心解释说:“我和爹都睡楼上,就从那里上去的。以前这里没有门,后来我爹才让人装上墙壁做一道门将楼梯隔开,因为这样没有楼梯口冬天烧起煤屋子会暖和很多。
其实,楼上我们的房间就在你们睡的隔壁,是有一道门通往的,只是一般都被反锁着。”
说着,她脸都有些红,声音也小了很多。
杨一倒是彻底弄明白了。关县一带都产石煤,所以一般冬天取暖都烧石煤。因为那东西几乎没烟雾还耐烧,盖上点稀泥一炉火可以暖和一天。
反而平时就不怎么烧了,石煤开采的地方离县城有点远,人工背很费劲,还不如进山砍柴方便,而且柴火烧着更旺,烧菜做饭再好不过。这屋子中间正好有一个地炉,因为石煤火不旺,所以二当家装一面墙壁把屋子弄封闭些使温度少流失走,才让屋子形成这么个格局。
“睡觉去……”杨一打一个哈欠,转身就走……
“我送你们……”
敢情老道也得跟杨一一道,也是睡堂屋楼上,杨一和夏瑜旁边有个房间空着,丫二当家打的好埋伏,早怎么没让自己俩一人一间?非让两大男人挤一张床。杨一看二当家是越来越不顺眼,这么个人怎么就偏生还能生出个亭亭玉立的闺女呢?
躺回床上,杨一听着夏瑜起起伏伏的鼾声,黑暗中双手将头枕高些。其实他现在一点没睡意,脑子凌乱得很,他必须得好好梳理梳理……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后,杨一和老道在堂屋法事桌上对坐着,不会喝酒的他也倒了一杯一边学一边和老道闲扯。
没人会来打搅他们,即使偶有人从堂屋经过,都行色匆匆,多半在收拾碗筷各自做事。没事的也找个别的地方三五成群拉着闲条,嘈嘈杂杂;当然也有几个小孩在堂屋里玩耍,呜呜嚷嚷的声音闹得同样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