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走出大门不久和冯科长分手后，一个人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看远了黑压压一片。还好天公作美，今晚竟然有一弦勾月挂天边。
他静静地站大街中央，突然仰头对天空发笑。今晚真的很精彩，比他想象的精彩得多，比在二郎山上还要精彩刺激……
思绪飘飞万千，不知几时，才再次提起脚步……
算投名状吗？今天最后的表现……杨一又忍不住笑笑。先回家睡觉吧！明天好有精神继续做木匠……
让一切沉寂三四天。这日上午，道观现场。夏瑜突然朝忙碌中的杨一身边凑，小声道：“师傅，刚来消息，老道去了，就他一个人。”
杨一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那交接一下，陪我去一趟。”
传消息来的是一个牛头堡出身的大背篓。杨一这两天早让他们关注着老道的动向，只要发现他去县大楼工地立即来传递消息，所以他看见老道去了马上来报给夏瑜。
当两人进入县大楼后，杨一随手把鲁班尺交给夏瑜，说：“你不用进去了，阴气太重。”
跨进屋子，便看见老道站在一颗带血的柱子前面回望望向他，并且脸上略显意外。
杨一露出笑容，故作轻松地往老道走去，一边问：“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老道避而不答，回头去伸手从柱子上粘起一滴鲜血在指尖，反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肯定是血。”杨一看着老道指尖，说：“和你一样，被发了英雄贴，征召来的。”
老道却神情淡然：“我没听冯科长说过；而且你在关县的名声并不显，应该不会有人强迫你才是。”
他小心地掏出一张手帕，轻轻将指尖的鲜血擦掉。
以杨一无利不早起的性子，所以杨一只得耸耸肩膀，仰头仔细看着柱子的裂缝，一边道：“他不过随口一提，不过我却当真了。因为他告诉我如果我能解决掉问题，整座大楼的所有后续工程都可以全部给我接手。”
果然，老道心里落实。这才是杨一的性格，没有好处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除非他与这件事情有关。突然回头：“你有想法？这个时候来这里。”
杨一指指面前的柱子，再指指屋子里林立的八颗，说：“我想我找到阴风的源头了你信不信？”
“这些柱子？”老道愕然地问。
“对，就是这些柱子。”杨一笃定道：“八颗柱子上的怪异，这些天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先前本来我还在道观工地上忙碌，可突然的一个疑惑闪现过脑海，所以我才匆匆地赶下来证实。而现在，我基本已能确定，就是它们。”
老道听后直摇头，道：“不可能，它阴气从何而来？虽然它们的鲜血和裂缝都无法解释。”
“不知道。”杨一也无法解释，于是摇头。“但不止有风水师可以望气，我鲁班一道里同样也有，只是少为人知而已。”
老道听杨一说得如此笃定，接连皱眉头；因为他知道杨一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那么……他突然回头：
“生桩，下面打有生桩？”这份语调，甚至表情都变得很难以置信。
杨一听得一惊，脸色微变：“你……知道生桩？”
“你打的？”老道不为所动，但脸色已经铁青。
“不是。”杨一张口就否定。开玩笑，本来想给老道下个套，结果人家尽然能联想出生桩来；看现在那脸色，杨一赶忙解释：“是以前管理这栋楼的大师傅，也因为有生桩的原因，冯科长才可能开口让我插上一脚。”
老道铁青的脸才慢慢转开，嘴里问：“你们这些鲁班徒子徒孙都是如此没下限吗？那可是十几个活生生的小孩的性命，就被你们活活埋地下。现在那大师傅人呢？”
杨一摇头：“鲁班同脱胎于道家；上限下限没必要去评价。至于那大师傅，我更无从知道他在哪里。不过的确没想到你连生桩都有所涉猎。”
“哈哈……”老道笑声有些惨淡也有些讥讽：“我十几岁出道，如今已在这个行当闯了四十几年；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什么东西没有遇到过？至于涉猎？还是算了，老道没有那份拿十几条无辜性命当儿戏的硬实心肠。”
“你处心积虑地隐瞒着，怕也不会是为什么事情。”
杨一以前就习惯了老道的各种讥讽和嘲弄，所以习以为常：“只是怕你知道后又出什么幺蛾子，本来只是想能够骗过你合伙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能出什么幺蛾子？”老道仰头看看楼板：“我还能把十几条人命救回来不成？”但他似乎又反应过什么，转头便问：“滚蛋婆婆？生桩里的有一个小孩是不是滚蛋婆婆两三个月前失踪的孙子？”
“是。”杨一肯定地回答：“不出意外应该是她。”
“那你本来打算怎么做？”老道喃喃。
“既然找到阴风来源，本来我是想骗取你的信任，合伙聂水师等人利用重打生桩的时机把她引诱出来，斩断阴风源头，顺理成章将她的阴风阵破掉。”杨一老实地回答。
“果然是你的行事风格。”老道恢复了正常，平静地笑笑：“我们都蒙在鼓里，好处全归你。顺便我可以问下？十几个小孩的灵魂怎么办？让他们永远埋在地底？永世不得超生？做这栋大楼的守护神？佑护住大楼里的官员升官发财？”
杨一道：“不然呢？我也不能让他们复活。”
老道看着杨一有些失望；有些人的德行，定型了，就不会再变了！这样的人，并且还有一身不知深浅的本领，一直呆在关县，对以后的关县有好吗？
“你就没有想过把十几个灵魂放出来吗？”
“让他们做孤魂野鬼？还是我一直给他们血食？”
老道有些生气，所以语气也变得僵硬：“你做事为何不能想想别人？你不愿意，比如我？或者聂水师？你不能或者不愿意血食他们，给他们找重新投胎的机会，难道我和聂水师就没有可能愿意吗？别忘了我是道士，聂水师出自梅山。”
杨一内心深处难免有些尴尬，因为他根本没考虑这茬，只想一劳永逸地把事情办下来，至于灵魂能不能投胎似乎本身和他没关系。
“人的路很宽，别走尽了不给别人留一点路走；多少修一点功德，等你老了你就会明白。”老道真不想再给杨一讲这些道理。想度化一个睡着的人，除非你能走进他的梦中。
“那你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做？现在事情已经很分明。”杨一有些沉默。
老道认真想想，很不顾及形象地搬来两块砖头重叠一起坐上面，慢慢地捋。
终于感觉捋明白后，他才看向同样搬来砖头坐旁边的杨一：“十几个灵魂必须得放出来，否则这事不做也罢。聂水师对于血食童子魂魄很有一手，而且也会寻找让童子灵魂投胎的方法。我虽然无法让灵魂投胎，但能帮他血食供养几个，减轻他压力。”说到这他稍作沉吟：
“既然基本确定是滚蛋婆婆，我可以去和她串一下，承诺将她的孙子灵魂放出，让她配合我们演出一场戏就成。毕竟，生桩下面有没有灵魂没人会知道，包括你鲁班门都看不出所以然。”
杨一无所谓地笑笑：“我不说别的，就先说滚蛋婆婆。假如你和她串过她当时应下来，发动阵法后在我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给我们突然袭击怎么办？或者等这段时日过了，她又跑出来作祟报复又怎么办？到时你我脱得了干系？”
老道不动如山一般，但他内心里也承认有这种可能。
“还有，你和她串供了，一切风平浪静一般过去。可上面是要我们交出的幕后黑手，幕后黑手是谁？老道，冯科长背后还有人，我相信你明白，这干系到你以后还能不能在关县养老，子孙还能不能安然地过活。”
老道眉头跳了两下，但表情依旧如坐定老僧。突地又开口：“但都不可能成为牺牲别人的理由。”
杨一有一些火气，出口也开始僵硬：“过去连煎熬掉几十条灵魂的事都做过，现在怜惜一花一草，道长也不过如此。”
“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老道道：“错事做错一次就够了，不能继续错下去。不论枉顾人性命还是枉顾人灵魂，都不谓我所为。”
杨一这次真的没办法了，看着老道铁了心的样子。这次可没有引魂桩可以拆掉来威胁他。他只能默默地用手使劲挤压自己的鼻梁，一个又臭又硬的牛鼻子真的很难摆平。
过了不少时候，杨一想不出所以然，只得缓缓转过身：“这不是干系你一个人的问题。除了你家人，也包括聂水师的家人。还有我，和唐风水一家。”
又过一会，老道才深深地叹一口气，低沉道：“这座生桩的灵魂何其无辜？滚蛋婆婆的行为又如何不是人之常情？杨一，滚蛋婆婆这一辈子足够凄苦了，她和我基本是同一个年代的人。每每想到她，我总会认为自己足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