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不如老街,无数全副武装大头兵从街道上分两列跑步穿过,脚步声响亮却不整齐,跟雨打房顶似的。一顶豪华滑竿悠悠从后面大气跟着,直奔铁索桥。
早晨的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所有匠人被堵在桥头,纷纷避让。
但走最前面的软骨头看着神色一变,等人过完快速往返回寻找杨一。
来到杨一旁边:“杨师傅,是刘大队长。”
杨一眼睛不瞎,虽然他才进入老街,但至少也看见了一个尾巴往铁索桥下去。刘霸天这么早,都才刚天亮,撵着人在大街上跑,莫非关县大清早出什么大事了?本来打算去他府上,现在不用了,这事闹得。
“走。”杨一没多余的可说,计划不如变化。不论去道观还是新县大楼都得跟人后面,现在刘霸天在前,也不可能去他府上,先跟着看看情况,也让匠人们该上工的上工。
“可昨天被抓的兄弟全压在前面。”软骨头脸色相当难看,昨天抓的有好几个是他牛头堡老兄弟。
杨一真没看见,这刘霸天混蛋要干什么?他神色也不由变换不定:“你只管管好道观的匠人上工,下面县大楼的事我来处理。”
果然,最不好的情况发生了,刘霸天的人停在新县大楼门口,堵大门口站成一排,足足七八十个人,七八十条枪。二十多个大背篓被牵成一条绳子跪前排,压枪口底下,远远地都能看见人嘴里被塞了白布。
岔道口,匠人们驻足不敢近,只远远地看。杨一让软骨头把属于道观的领走,朝夏瑜招招手:“陪我一道过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不明白大队长要干嘛,不过反正在关县谁都知道我们大队长做事向来出格;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
“大……大队长,您老可真早。小的刚往您府上拜望您老呢!嘿嘿……”杨一看着一个个被绑得扭曲的大背篓,来到刘霸天面前低贱地陪笑。
我们大队长,早从滑竿上下来了,一乘老大靠背椅子往左面一放,翘着腿悠然自得;旁边站一瓜皮师爷小心地伺候着。
“哟——来了?你该是那个什么小木匠?”刘大队长偏过头,似乎是在问杨一,又似乎是在问背后师爷。
“小的杨一,嘿嘿大队长,一直仰慕着大队长您。”这孙子装的,杨一都在告诉自己本来就是一孙子。
“仰慕?仰慕你大爷。”刘大队长毫无征兆地勃然大怒,身体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忽然又软软靠回去。可怒气一点不减:“你娘的会做事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什么时辰了你的匠人还没上工?你还拜访你大爷,诚心让你大爷来拜访你吧?”
杨一那表情都快哭了,这都什么大爷啊?哭丧着脸:“爷,哪敢让你来拜访小的?”
“嘴巴子还给老子硬?来人,给老子扇——”
呼噜噜来俩大头兵,一脚踹杨一腿弯子上,顺便一脚把夏瑜也踹翻在地。杨一被踹得浑身发抖……
“啪——啪——”
“行了。”大队长大手一挥,让人退下。
杨一被扔地上努力挣扎起来,口鼻都是血,半边脸都有些浮肿;一顿耳光,莫约得有二十几下,旁边的夏瑜都把脸转半边。
“大……大队长……”他嘴里还喃喃。
“活该你娘的。去,把你那些匠人都喊进来,不用上工了?还是老子会吃人?”
杨一正打算爬起来……
“你去——你去——没被抽在那闲的呢?”
夏瑜看一眼杨一,爬起来朝外走。
“走,都进去。”
众匠人哪敢进去?眼睁睁的看着杨一挨打,一个个都想拔腿开跑。
“刘大队长叫的,不想吃枪子儿都给我进去。没你们的事儿,挨揍挨枪子儿有我师徒在前面顶着,我俩没死到不了你们轮子。”
面对几十条枪,众匠人没得选择。尹志强手一挥:“走。”
虽然磨磨蹭蹭,但还是进去了;虽然一个个依旧不太敢靠前。
“大……大队长,您老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就是您孙子,嘿嘿,就不用麻烦您老教训他们了。他们不过在我手底下混口饭吃,挺不容易。”
“挺护犊子的?”刘大队长瞪着眼睛:“老子就想让他们进来看看一个个认不认识他大爷我,老子几时说要揍他们了?你说你娘的能教训,还他娘昨天让人把老子养的狗活活打成那逼样?”
杨一赶忙解下包袱往前递:“爷,是小的没管束好,这不,您手下几位爷的汤药费,小的一早就准备送您府上的。”
大队长手一招,身边师爷赶忙下场给呈上去。他拿手里掂掂,合计着还满意:“你娘领着百多号人在关县讨饭吃?就没问过关县地头有什么神该先拜拜?”
“爷,拜神也得贡品,小的们一个个刚来关县跟讨饭的没区别,这不正努力着多挣点钱,好诚心孝敬真神。爷,小的们要在关县混口饭吃,没有您老这样的真神照应着,寸步难行。所以就合计着,拜神得心诚,礼不厚怎敢来见您老?”
“哈哈……这嘴儿甜得,脸儿也周正;长得还细皮嫩肉的,咋偏偏是个木匠?”忽然眼睛一瞪:“你刚才说你是我什么?”
都说过一次了,杨一轻咬牙:“您……孙子。”
“放屁。”刘大队长破口大骂:“你狗日诚心让钱寡妇来找老子麻烦呢?你叫老子爷爷那钱寡妇得叫老子啥?起来,赶紧的。”他接连挥手:“娘的,多聪明一小伙,尽干糊涂事,说糊涂话,以后可叫老子怎么在关县做人?”
“快些起来快些起来。”只见他手再次连续挥:“招呼好你的匠人赶快上工,以后都让一个个给老子早点,老子来多久了都不见你们人影,这新大楼要不要建了?啊?老子还等着新大楼落成赶进去办公沾沾喜气儿呢!”
“啊!那什么……小木匠,这点汤药费,老子的狗应该治得好。合着老子也不是随便欺负人的人,顺道儿也把你二十几个人给放回来,总不能误了大楼的施工。过后你看着都白吃白喝老子一天一夜,总不能老子给你养人,没几个子儿自觉了也给老子送上府去;做好了,也高兴了,往后这关县一片天老子给你顶着,你娘的想横着走都行。”
“是、是……爷您放心……”
刘大队长又回头骂:“都傻了?让道儿啊!匠人们不进去施工难道让你们上?一群蠢货。”
骂骂咧咧完,又转向一群匠人:“全给老子进去安安心心上工,以后都听好小木匠的。如果工程再给老子出点纰漏,老子一个个拉你们全宰了。走——”
大手一挥,人浩浩荡荡的说没了就没了……
“师傅,您……”夏瑜看着杨一的双手紧握拳头站原地发抖。
“让人把弟兄们的绳子解了。”杨一说。
“杨师傅。”尹志强也过来……
杨一摇头,强笑道:“今天我就一孙子。老尹,这世道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爷,一种是孙子。没事,领人上工去。”他回头朝匠人大喊:
“一个个都安心上工,虽然我就一孙子,但工钱不会少你们一个子儿,大伙儿尽管放心。”
早晨这事,刘大队长跟发癫胡搅蛮缠没区别;现场也没外人,就匠人和他自己的保安队。可不到下午,想知道的人还是能知道。
人李县长听到后,只是轻笑摇头,什么话也没说。一切再正常不过,工程依旧恢复继续,这才是他要的结果。
老态龙钟的钱老爷,他也同样关注了事态。毕竟有关刘大队长想来他也不会错过。听完汇报笑都没笑,神情反而有些忧虑,挥挥手让人下去,嘴里慢慢吐出:“这丫头……”
钱媚儿是唯一情绪多些的人,直接骂了一句蠢货。站在钱家堡半山腰一个凉亭里,正好能远眺到刘霸天同样半山腰的府邸,两座府邸以县城为长方形对角相望。
她神色极其不屑:“时无英雄有枪便是草头王,不好好呆着整天搞风搞雨,还真怕别人不惦记着你刘大队长?要你自己整天搞点事出来提醒着?关县这天,早晚让你捅个窟窿……”
看来,关县貌似秋水无痕的平静下,暗涌从来没有停止过。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暗涌会突然破冰而出……
县大楼的工人继续施工,在众大师傅的安排下。虽然心中不可能快速从事件中走出来,整体气息有一些死气沉沉。
邓矮子晃悠悠从外面进来,手里夹着一大本施工图纸。据说这厮已经从钱家堡搬出来,另投了一家住宿;不过不知道他的爱情,是否就此花开花落而无果。
他进来首先看见的是杨一和夏瑜,没有好脸色,甚至不想打招呼。可当他看见杨一口鼻的血和浮肿的脸,忍不住顿住脚。
“怎么了你?”忍不住好奇,眼神儿像发现什么微生物似的,仔细瞅个劲。这厮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来路的时间又错过刘大队长浩浩荡荡的大军。
“没事。”杨一就冒他俩字,又不是什么关系很好的人,看对方表情怎么都有点讽刺味道包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