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媚儿都懒得看钱老爷，自己亲自用棍子翻翻火势，撇撇嘴：“二十几年，里面一直藏一只孤魂野鬼折腾我，你信吗？”
钱老爷看着进进出出搬东西的下人，再看看俩儿媳妇带在身边的孙子，没说什么。背着手再次回头道：“烧也烧了，这里乌烟瘴气的，不用你守着他们，今天能给你清理得出来。好久没跟你说说话，走吧！陪我走走去，趁你爹还没入土，尚剩点精气神。”
他说完转身走，忽又停下来对大儿子说：“今天正好把你俩兄弟的东西都给放下去，别自个儿克扣点儿起来伤了情意，都是一家人，都得互相指望着。”
大儿子看看俩兄弟媳妇，颇为难为情，还得老实应道：“您老放心，一个拳头一家人，儿子还能掌握好分寸。”
钱老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就是他指望的接班人，毕竟没有不传长而立幼的说法，否则一家人肯定容易出乱子。
二儿子和三儿子分别都在下面管理着一两个保，所以平时只偶尔回来。但终究一大家子人，老婆孩子得留保里，姨太太到可以经常带身边。
不是他钱老爷不能如给大儿子般在县城安排点好听的职位，而是他钱家的根在下面，下面稳了，那他钱家在关县就能屹立不倒。所以一个大家族，其实也挺不容易。
“娘，姑姑为什么总是不喜欢爷爷？爷爷……”
二媳妇快速握住儿子的嘴……嗯，这一大家子人谁说得清？钱媚儿仅仅不喜欢钱老爷吗？只怕钱家堡就没几个人值得她付出笑脸；眼看道观就起来了，小心伺候着些时日就是。
钱媚儿难能老实地跟在钱老爷后面，两人默默地走出内府，下到半山，对着明媚的阳光。她抬眼看看，忍不住抬手挡住眼睛。
两人静静站在山路上，更像在欣赏晨曦的太阳，很暖和。
“我不阻挡你做任何事，但你一定要守住你该受的底线，媚儿，你始终是钱家的一份子。”
钱媚儿讥笑道：“钱家倒了，我不就道观也住不下去了吗？我懂，您老也只管放心。”
“过去肯定是爹对不起你。”钱老爷竟然也笑了，很难得。“爹利欲熏心。”
“往后啊！关县这三分田地，还指望能一直守着。一直以来，你都不乐意和我正面交流。今天能跟我出来，我感觉很欣慰。”
“是为了杨一。”钱媚儿随即顶他一句：“为了我的男人。不过我也从来没不认你是我爹，你何必一惊一乍的？”
“呵呵——”钱老爷老态地笑了，回头柔和地问钱媚儿：“你问问杨一，他愿不愿意做我钱家的女婿？如果愿意，这道观不建也罢，木匠不再做也罢。你俩都是命硬的人，在一起没什么不合适；钱家堡吃穿也不愁，让他陪着你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钱媚儿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的老子，道：“您老是准备养俩米虫在身边给您送终？”
“争来争去，一辈子争个什么呢？还不是为了钱权？”钱老爷依旧很温和，他比谁都明白钱媚儿刺激不得。“这些东西，钱家堡都不缺。一个木匠，将来传承给徒弟吗？何必去争那么一星半点？”
对于钱老爷来说，可能杨一追求的真只有一星半点吧！垄断县里的木匠行业，再争一点权力地位，又能争到多少？关县一个萝卜一个坑，顶天了出头在关县做个比较有体面的人，往后根扎稳了关系打到极限，能候补一个议员给他？顶天吧！但始终底蕴厚不起来啊！不外呼如是……
钱媚儿不可能告诉他，杨一恐怕还想走到您这位置看看日出；在她心里杨一能爬您头上更好，证明我钱媚儿不虚此生。
她摇摇头：“您老这份心意我承了，不过他不是甘愿做一个米虫的人，而且万一我俩一成亲左右死掉一个呢？谁都不知道老天爷的意思，我们现在这样不更好？”
“那成吧！”钱老爷无话可说。从钱媚儿接触杨一开始，虽然忐忑，在他心中钱媚儿还是有胜算的，至少现实摆着几个被克死的男人。而杨一的缺一门，虽然是一个死结，但很难说到底会缺哪一门。女儿高兴、乐意，就让她去折腾！真先折腾死他女儿，再拉一个男人陪葬对于他来说是小事。
“不过你要记住，第一钱家堡不会在暗中帮衬他任何事，你也别试图动用钱家堡的力量去帮他点什么。如果这样你们俩还能和和美美，那是你真有福气，丫头。其二，慎重一点；你看看有多少木匠，结婚生子，有哪一个有好结果？两人静悄悄地，开开心心就好，没必要自己去制造一些痛苦。”
“您老更担心事儿泄了丢掉钱家堡的脸面吧？”钱媚儿咯咯地笑起来。笑罢，用手掩掩嘴：
“您尽管放心，没有的事。咱们活得和和美美同样也胆战心惊，没生那份有事没事撩拨撩拨老天的胆子。不过你帮不帮他什么的，你女儿也不做什么期望，您老是什么人我还能不知道？但他是我男人，万一有个好歹我总要靠他身边一点，您老说是不？再者他一个连儿子都不敢生的木匠，你还指望他能有多大抱负？正如您老说的哦，挣一份产业留给徒弟传承下去啊？他徒弟认他做爹他徒孙不见得乐意给他多烧一堆香火。”
钱老爷也这么觉得，而且一直这么认为。所以杨一这种人，心里多少是有点扭曲的吧？如大多传闻的江湖异人，一个个身上总充斥着某些怪癖。
这样的人，不愿来钱家堡做米虫，别的方面还是不要纠缠太深比较好。难说他的人生不是为了燃烧一束烟火，把自己和别人一起点上，让一时灿烂……
“你们昨天晚上……”钱老爷相当不好开口问，最后转换了一下方式：“为什么大半夜回来，一定非要换地方住？”
“害怕。您老明白吗？”钱媚儿回他一句，转身就走。一边还道：“昨晚除了和你那不认的女婿你侬我侬，顺便做一些您老也明白的羞羞的事，顺手更把道观的事结局了。结果竟然是因为一只老鬼，而鬼呢？就一直躲在我书房的画里，躲了二十多年，你信吗？”
钱媚儿忽然回头朝他一笑：“你不信可以看看道观，似乎又开工了；实在眼睛不好可以好好用耳朵听听。耳朵都听不见那我没法了，您老重新找个人帮你看看吧！”
说完，人转身轻快地走了……
对于聂水师得到一个空空的锁魂玉和鬼冢，其心情不做过多赘述，其怀疑让人无语。杨一不想给他解释什么，却必须解释。人啊！不能总是去辜负一个乐意帮助你的人；辜负得太多，你就会越来越怀疑人生……
道观再次复工，场面很浩大。
匠人们惊叹的依旧是无数野味。实在是太震撼了，特别是那头三四百斤的野猪，是一个人一个晚上能解决掉的吗？很怀疑……
“师傅，昨晚……这里……”夏瑜真无法说出眼前所见到的场面。
“放心施工吧！以后应该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情。”
想起过往，想起昨晚。现在看到眼前的场面，大白天的，才知道什么叫震撼。整栋主殿的周围，大大小小的动物。恐怕方圆五里以内，都被一夜掏得差不多了吧？杨一想。
而匠人们则普遍认为，杨一选错了行当，或许选择去打猎，日子该过得也很不错。出门一晚上，敢比别人养十头大肥猪，吃肉都吃腻味。
夏瑜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说：“师傅，以后工地上的事儿您也别管了，放宽了心。您只要偶尔晚上出来溜达一圈，保准给我们随时打打牙祭……”
杨一一尺子敲他头上。这厮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吃货，若不是他师娘的缘故，会经常想出门打打牙祭，反正他算不差钱的主儿。而要说最好，那就是各类野味了。
如果什么时候有某家的狗不长眼了，溜达着朝赵家大院跑。放心，只要被他看见，磨刀霍霍……记得有那么一天晚上，他用烧糊的骨头，从外面老远勾引两条狗进院子，然后，院门一关，大半夜的他对匠人们喊：“兄弟们抄家伙——”
然后，各种声音在大院响起，等宁静了，被吵醒的杨一出来告诉他：下不为例。
从此院子才算基本清净。
这当口，该清捡的清捡，该上工的重新被安排上工，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不一会，唐胖子喘着气上了，还没回过气来，开口就问：“又上工了？”
他是大早说去钱家堡一趟，结果到岔路口感觉上面不对劲，似乎复工了，才赶着上来看看。
杨一挺奇怪他来这么早，问：“你怎么知道？”
胖子这时眼睛才来得及看见被收捡起来的众多野味，不由瞪大眼睛，连喘气都忘了，抬手连指：“这……”
杨一笑道：“兔子野猪什么都有，要不提几个回去打理出来试试？”
胖子对着他苦笑：“我没这口福。老头子特忌讳这些东西，所以我们全家都跟着忌讳，我不能趁他不在搞一出。”
每个行当都有忌讳。其实也不是不吃肉，比如胖子家就老唐一样吃猪肉和鸡肉这些家禽，但不吃别的野味。而曾道士等想来也有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