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堡。
夜色下,该做的道场间隙中间,所有人也都知道刘霸天的寨子出事了。
枪声,仍然能传递到堡里。半山腰的各个亭子里,不时就有人去望望,甚至有人在那里扎下根,看着斜对面角落里刘霸天寨子里的火把窜涌,以及各种已经没法分辨清晰的低位嘈杂。
钱老爷的死固然是悲伤哀鸣的大事,可刘霸天的寨子突生的巨变,一样是大事,而且足够吸引人眼球。死者重要,活着的人同样重要。
河道里,燃烧的铁索桥,和后面突突的枪声……这上面,居高临下虽看得不能多清晰,但强光下偶也能看到一个个移动的人点,好不热闹。
钱媚儿就是从山侧的一个亭子里上来,进屋后道:“李赫果然开始强攻河对面了,还用上好几挺机枪。”
“听见了。”钱老爷回复她:“他不打才不正常。不过不知道对面是什么情况?两败俱伤?或者是一边倒,甚至快速控制住局面?”
“你更希望什么情况?”钱媚儿冷着脸问他。
“两败俱伤,被李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是最好的结局。”他低沉着沉吟,觉得这就是他最想要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看着很矛盾。但现实就是如此,他现在想要的结果,和李县长出奇的一致。
钱媚儿冷着脸:“我要一百条枪。”
“干嘛?”钱老爷抬头问。
“我不想他死。”钱媚儿走过来,双手握拳撑在钱老爷前面的桌子上,盯着钱老爷。
“他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去冒险,死了活该。我现在也没法确定他是死了还是活着?但是如果现在再加一个李赫,他会死的可能性更大,不死也得脱一层皮。这样不对等的二次作战,对还不到二十的他不公平;所以现在,刨除刘霸天,李赫要加入,我就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神理论!
“这个理由不够,他不是我的女婿。即使是,他也和所有人一样,和丁邵勋一样,有机会随时都想狠狠咬我一口。如果一口有可能吃得下我这身肉,一口咬死他不会犹豫,甚至比别人更狠。”
“好。”钱媚儿朝他点点头:“那我现在给你猜测一下局势的三种可能。
河对面那些人都是杨一预留专门防备李赫的。从现在他们强烈阻击李赫过河的局势来看,杨一肯定还活着。因为不管夏瑜还是尹志强,都还没有在他死后有这么强的凝聚力,将他的全盘势力平稳接过手。那只是一帮匠人,临时组合,打顺风仗顺风顺水,逆风仗我更看好他们四分五裂各奔东西。
所以对面败局下来的应该肯定是刘霸天。只是不知道互相伤亡有多大?杨一是否将局面控制下来?还是彼此仍然在纠缠僵持甩着一个不好收拾的残局?
那么第一种可能,李赫冲过去遇到两败俱伤后险胜的杨一,或已经拼得精疲力尽依旧在互相纠缠中的杨一和刘霸天。那恭喜你们俩,所求的愿望都能实现了,李赫不会对两方任何一方手软。
第二种可能,杨一已经控制住局面,而且自身损失很小。那么依照杨一的性格,他下一步会怎么做?阻击李赫是肯定的,现在下面都已经开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听到下面的枪声,他肯定会快速地赶下来对留守的人员进行援助。
也许他还指望着用武力威逼李赫做出妥协,要些好处,比如做第二个刘霸天的可能。毕竟不阻击现在让他退回山里当土匪,他不可能甘心。即使要当土匪,他也得狠狠咬一口李赫才能解心头之恨。”
“第三呢?”
“还没第三。”钱媚儿道:“不过有第二就够了。假如杨一的损失很小,今晚在河对面对李赫进行最强烈的阻击。李赫又下定决心拔掉这颗钉子,那么作为主攻过河的他,即使依靠强大的火力和充足的后勤,他把杨一的人打残强行渡河,他自己又将死掉多少人?
杨一最终不过被打残弹少粮绝退回山里一样是土匪,保命不成问题。
李赫呢?剿匪不利,他还必须往上报让上面补充。
如果死的人实在太多,三个连给他打掉一半?上面会怎么看?
你也别忘了,现在你在李赫心中一样也是一个死人……”
“还有第三呢?”钱老爷又问。
“还没想好。”钱媚儿摇摇头:“不过你心里肯定比我有底。你们这些人,赌博心理都太强烈。你如此,李赫如此,杨一也不例外。”
钱老爷道:“不是赌博心里,而是任何事都有两面性;人不能因噎废食。
即使是赌博,都要想到输的可能。杨一输了的后路是进山,他不输还是得进山。我死了,李赫容不下第二个刘霸天;这就是他的后路。
李赫把人打完了他也不见得会被撸掉,因为他本身就是上面下来的。即使撸掉有可能变成短暂的韬光养晦,随后反而高升;这也是他的退路,不过以他向来自傲的性格不会喜欢这样的退路,否则他早已经高升多年。
至于你爹我,自然也有我自己的退路,我活过来就是最好的退路。
你还是有些小看李赫,盲目高看你男人了,看问题差点理性。他是什么人?和你爹在关县斗了这么久依旧四平八稳的人,把握局势的敏锐度,会一咬牙就让人往河里冲?杨一面对他,还年轻了一点;不信你拭目以待?”
“我要一百条枪。”钱媚儿双手攥紧拳头再次支在他桌子前,死死地盯住他。
钱老爷抬头望着她……
“我要一百条枪啊?”钱媚儿怒吼:“信不信我马上出去找丁邵勋要?”
钱老爷双手捂脸,揉揉鼻梁,最终缓缓点点头:“你去找钱威,不要惊动任何人。顺便把你大哥叫进来。”
钱媚儿转身就跑……
“女儿是上辈子欠下的债。”
钱老爷喃喃:“也是过去欠下的债……”
不多时,钱冀深从外面进来。
“爹。”他向来不敢在他老子面前放肆。
“马上,把你姐夫,你姐一家全抓起来,包括芊芊。去——”
“爹——”钱冀深吃惊。
见老头不说话,他转身出去,手都有些发抖……
对河两岸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
“夏师傅……已经没子弹了……顶不住……”
“没子弹也得顶,退后面用燃烧弹,能顶多久算多久,否则让他过河我们没枪没弹还是得死……”夏瑜在怒吼。
真的顶不住。狗日的李县长太奸诈了,起初看他扎排子啰里吧嗦才弄出二三十个,可一下水后,后面连绵不断的排子就来了。
丫压根就不用扎,全拆的是大块大块的木板墙壁,连成一片的,扔河里就是一个排子。最主要的是排子选准位置扔河里以后,狗日机枪就马上开始掩护。这么长的河道,你不能到处都是人吧?肯定得让人跑过去阻击。
好,人一移动哪有不露身子的可能?前方又没有砌好的石墙。动作再快,都有可能撞人家枪口上。
最要紧的是,狗日的机枪都莫名其妙多出四挺来,他娘的这个河怎么守?突突的早晚被人突干净了百十个人……
“顶住……只要顶住,上面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应。一定不能让排子过河,否则他娘的都得死在这儿,想跑都跑不掉……”
是的,跑个球。人家只要一过河,就是追在你屁股后面打;你上坡能跑得了几步?
他娘的早一个个觉得隔着河多简单的事儿,现在情况反转得让人无法承受。
“县长。”
“战正酣,时候刚好。”李县长运筹帷幄的样子,如果有诗情,说不得都要吟诗一首《南国东风》或《关关河》什么的……
“行动——”
什么行动?这才是真正的水手,大冬天的敢赤膊子下河摸虾的人物。
现在这情况,几十个人各自找一个地方悄然下水,不会有人会轻易发现他们被蜻蜓点水了吧?
每人用油纸包包一支枪泅渡过河,现在战得酣畅,连排子都顾不上来的一群匠人,还能轻易注意到他们?只要让他们几十条枪悄悄摸上岸,大局必定。
而且时间和损失,都被控制得小之又小。现在才战多少时候?河面上乌七八糟的稀稀落落的都是排子,有的顺水漂有的在前进,一个不注意还就朝一个空排子放几枪都有可能。
被烧着的的也有十好几条,明晃晃的,很耀人,这就是他们的成就。可沿河战线拉得太远,那亮度远不如先前烧毁铁索桥的光芒,可以将整个河面照亮……
道一万千,还是多年的老对手了解彼此。钱老头说得对,李县长能和他在关县暗中较劲这么多年,天天练习不加天赋点都成人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