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沈桉来了长杨宫。
许泠然就笑他，“臣妾如今有身孕，不能侍奉陛下。”
沈桉一脸无所谓，直接在许泠然身边躺下，“朕有手有脚，又有一干宫女太监，哪里用劳累你来伺候？”
“臣妾白日里去见了德嫔。”
沈桉有些讶异，“德嫔这些日子谁也不见，便是朕她都阻在外头，怎的今日倒是肯见人了？”
许泠然仔细看着沈桉的神色，“因为德嫔知道了，仙居公主的死，不是天命，而是遭人暗害。”
沈桉面色一变，“此话何意？”
“有个扫街宫女，名唤蕙儿，今儿被发现溺毙在井中了。”
沈桉看着许泠然，等她继续说下去，许泠然便道：“此人实为钟粹宫附近扫街宫女，曾自称司药司的人，替德嫔按摩肩脚，触碰伤胎穴位，致使二公主觞逝。”
沈桉眉心微微蹙起，“此话当真？”
许泠然颔首，她说的这些，都是事实，长春宫的金月、赵济等人都是可以作证的，至于旁的，她什么也没说，只看沈桉心里如何想了。
沈桉沉吟片刻，也没说别的，只伸手揽过许泠然，叫她躺在自己胸口，沉声道：“你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他理一理许泠然额前的碎发，含笑道：“你对德嫔这样好？”
许泠然半支起自己的身子，笑道：“陛下，德嫔如今已是诞育过公主的人，陛下是不是该晋一晋德嫔的位分？”
沈桉深以为然，“这个自然，过几日便是中秋，朕预备着到时候便晋德嫔为宁妃。”
景阳宫里的王零露，在听到秋棠进来附在耳边说了中秋夜沈桉要晋李桑若为妃之后，当即便拍案而起，强行压着自己的怒气，压低了声音，“封妃？！就凭她，李桑若？”
王零露实在不服气，她替沈桉生了皇长子，那可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她也不过是在妃位，沈桉连个贵妃的位子都没有给她，而她李桑若，不过是生了个公主，还是个死胎，就能够登上妃位，和她平起平坐了？
已经有个许泠然在妃位了，若是再加上一个李桑若，这紫台，哪里还有人会把她这个恭妃放在眼里？
不行！绝对不行！
秋棠劝说道：“主子，反正仙居公主已经死了，这李德嫔往后也不能再生育，即便她登上妃位，也威胁不到咱们大皇子。”
王零露凌厉的眼风扫过秋棠，秋棠当即便低下了头，再不敢多说一句劝说的话。
中秋夜宴当晚，郭太后推脱说身子不爽，便不去凑这个热闹。
和嫔梁思思到琼花台时，见李桑若也到了，走上前开心道：“我的好德嫔，去了好几趟长春宫，次次都吃闭门羹，还当你这中秋夜宴也不会来的了。”
李桑若和婉一笑，“身子好了，便出来了。否则成日在屋子里，即便是在大夏天，也要发霉了不可。”
端嫔周曼吟看着梁思思的模样，鼻子轻轻一嗤，“和嫔兴致这样高？今日是不是也要舞一段剑，给咱们再开开眼？”
梁思思自然知道周曼吟是在拿除夕那晚的事情挖苦她，翻了个白眼便道：“可不敢舞了，上次险些伤到许德妃，这次说不准，便一剑扎进周端嫔的心窝里了。”
周曼吟讥讽道：“你怎的不说上次伤到了你的表姐柳昭妃，反倒关心起许德妃来了？这大中秋的，你这个表妹，倒也不为柳昭妃求一求，出寒露院与你团圆团圆？”
梁思思幽幽道：“自作孽，不可活。自己的业报自己受着。再说，柳氏已被废为庶人，你这一口一个柳昭妃的，是在忤逆陛下的旨意么？”
周曼吟还未反驳，便听得王零露的声音，“李德嫔出月了，看着精神头倒是甚好。”
三人便一道向着王零露欠身行礼，“恭妃娘娘万安。”
李桑若一双眸子盯在王零露面上，像是看着一个阴间走来面目狰狞的厉鬼，面上笑意淡远，“谢恭妃娘娘关怀。”
沈桉与许泠然一同过来，见一行人都站着，便道：“朕还当没备下座椅，倒累得你们都站着说话。”
梁思思挽过许泠然的手，便直接引着许泠然坐在了上首。原本上首的位子该由皇长子的生母王恭妃来坐，如此，王零露心里便不快了，扭头去看沈桉，却见沈桉丝毫没有异议，这可是默认了许泠然这个德妃的地位是高过她王零露这个恭妃的了。
沈桉都没说什么，王零露自然是不能够再说什么，只好悻悻地坐在了下首。
沈桉对着李桑若道：“身子都好全了罢？”
李桑若福身谢恩，“劳陛下垂询，臣妾已然大好了。”
王零露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看着沈桉对许泠然与李桑若关怀备至的模样，只觉得这夜宴的时间好似有平时的两倍那样长。
许泠然也是好不容易等着宴会接近尾声，眼看着沈桉就要说出册封李桑若为宁妃的旨意，王零露却在这时候发话了。
她站起身子，施施然走到沈桉面前，对着上面的皇帝与丁皇后，一副诚恳的模样建议道：“陛下，臣妾知道民间于中秋之夜，有燃灯以助月色的风俗。如此明月良宵，不可辜负，不若请陛下与诸姐妹与民同乐，一道燃放天灯。”
“放天灯？”丁皇后好像很有兴趣，对沈桉笑道：“陛下，说来自打臣妾进紫台，也是有多年不曾放过天灯。”
沈桉对丁皇后的意见素来尊重，见丁皇后有兴趣，就应承了下来，道：“既如此，那便将灯呈上来罢。”
一溜宫女人手拿着一个孔明灯走了上来，顺带着拿来了笔墨纸砚，周曼吟奇道：“要纸笔来做什么？”
梁思思提起笔看了看，“莫不是要将心愿写在这天灯上？”
王零露瞥了梁思思一眼，含着笑意道：“和嫔的心思真是通透，正是此意。将愿望书于天灯之上，天灯便会将此传达给天上神明，以保顺心遂意。”
丁皇后瞧瞧沈桉，又瞧了瞧许泠然，端庄地笑着，“陛下与许德妃同放一盏罢。”
丁皇后这话叫沈桉很是受用，沈桉便下了坐，提着笔走到许泠然身边，带着她引着一众妃嫔走到琼花台边上，燃了灯，便要提笔往上写。
沈桉见许泠然在灯的另一面笔耕不辍的样子，也不抬头瞧他一眼，心下便有些好奇，转到她那边去看，“写什么呢，这样认真？”
许泠然见沈桉走过来，正好抬起头仔细看他的脸，“沈桉，别动！”
沈桉倒当真静止下来不再动了。
许泠然仔细分辩着他脸上的细节，待得看够了，又笑盈盈地转过头去在灯上画。
沈桉一看便笑了，“叫你写愿望，你画朕做什么？”
橘红的灯光映在许泠然面庞上，叫她原本就秀美的面庞越发显得红润惹人怜爱。许泠然的侧颜映在沈桉眼睛里，一时间，倒叫他移不开眼。
待得许泠然说画好了，他才回过神来去看灯，看了两眼又觉得奇怪，“朕何曾穿过这样的衣裳？”
许泠然画的人是沈桉，衣服却是现代的衬衫与休闲裤。
这样的装束，沈桉自然是没有见过的。
许泠然搁下笔，笑容宛如春日灿烂的樱花，“我的愿望，就是沈桉有一天能穿成这样，来到我身边。”
沈桉有些不可置信，“好生奇怪的装束。”
许泠然只轻轻一笑，再不和沈桉多解释。
李桑若的孔明灯上，则是写了“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八字，落款为“信女桑若”。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是《诗经》里的句子，意思是拿一百个我，也无法把你换回来了。
终究，沈妤的死，是李桑若心里永远抹不去的伤痕，她无法为现在独身一人躺在香山的沈妤再多做些什么，只好借这样的时机，再不掩饰自己对女儿的思念与愧疚。
周曼吟却没有为自己求荣宠，反倒是写了“义父没而不朽”六字在上头。
再看梁思思等人，无非便是平安顺遂，人月两团圆一类的话。
写完愿望便松了手，看着一盏盏带着希冀与期盼的孔明灯乘着皎洁的月色，一路扶摇飞升而上，逐渐要与那空中圆月并肩而立。
许泠然抬起头指着方才放飞的那盏灯，眼睛不离开分毫，口中念着，“沈桉你看！”
沈桉漫不经心回应着，“朕在看。”其实他不在看灯，他的目光一直居留在许泠然面上，片刻也没有移开过。
自然，沈桉也没有看到，在琼花台另一侧的沈桦，也在看着许泠然。
中秋佳节，他与潞王妃魏冬儿一道进紫台赴宴。
“王爷！王爷！”魏冬儿和沈桦之间被硕大的孔明灯挡着，她不知道沈桦在看许泠然，只知道沈桦一直抓着孔明灯不放手，便唤着沈桦，提醒道，“王爷，您可写好了么？好了便能放手了。”
沈桦收回目光，道：“好了，放吧。”
待得诸人都陆陆续续将自己手中的孔明灯放上了天，这燃放天灯祈愿才算是真正圆满完成。
许泠然五个多月的肚子已经有一般人快七个月般大了，便是坐下也吃力，得白苓与墨玉一左一右搀着才能慢慢坐下，每每此时，许泠然便会笑，“有了孩子倒像是老了几十岁，连坐下也要人搀着，当真不像个样子。”
白苓打趣道：“主子这样想，再过些日子，等主子生下孩子，便又会年轻几十岁了。”
墨玉飞速地瞟了白苓一眼，又极快地收敛了神色，垂眸侍立在旁边。
许泠然正要说话，却骤然听得上座的皇后一声惊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