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泠然急忙回过头去看皇后，但见一盏孔明灯从高空坠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皇后面前的桌子上，掉在桌上的汤水里，溅出来的汤汁便喷在了皇后的脸上。
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将素日端庄娴雅的丁皇后也吓得花容失色，丁皇后的婢女平娘赶紧拿了帕子给丁皇后擦拭，担忧起来连丁皇后也忘了叫，只道：“慧言，你没事儿吧？”
丁慧言，是丁皇后的闺名。平娘是丁皇后同届的淑女，落选后成为宫女，便在丁皇后身边侍奉，二人交情甚笃，故而平娘私下都直接叫丁皇后慧言的。
沈桉甚少见皇后这样失态，便问：“皇后怎么了？”
皇后尚且心有惴惴，平娘便跪了下来，向沈桉回禀道：“启禀陛下，是方才燃放的孔明灯掉了下来，恰好落在了丁皇后桌上，丁皇后受到了惊吓，无大碍。”
“没事便好。”沈桉可不想许泠然的灯掉下来，便问，“是谁的落下来了？”
丁皇后伸手去拿那一盏掉下来的灯，翻着去看灯上的落款，“信女桑若……回陛下，落下来的是李德嫔的灯。”
李桑若一惊，赶忙起身请罪，“臣妾有罪，是臣妾的过失，这才惊了皇后娘娘凤驾。”
丁皇后对待妃嫔素来宽和，便道：“德嫔言……”一个“重”字却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忽然变了脸色，肃然正色道：“德嫔，你的孔明灯上所写祈愿，是你亲手所书？”
李桑若道：“正是臣妾亲笔所书。”
梁思思见丁皇后的神色不好，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也顾不得规矩，起了身便走到了丁皇后身边去看写在那盏孔明灯上写的内容。
不看还好，这一看可是连梁思思也惊诧了，瞪大了眼睛望着李桑若，不由自主微微摇头，“德嫔，这不是你写的吧？”
沈桉看着丁皇后与梁思思的模样，越发觉得一头雾水，“写的什么？一个个的都这般惊讶？念来给朕听一听。”
李桑若淡然道：“回陛下，臣妾所书‘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八字为愿，以表臣妾对妤儿悼念哀思。”
提到沈妤，沈桉的心便柔软了几分，点点头道：“朕知道了。”如此，望向丁皇后与梁思思的眼神便带了几丝不耐，“怀念仙居公主的字罢了，何故这样大惊小怪的。”
丁皇后便道：“陛下，此灯上面并非如德嫔所言，是‘如可赎兮，人百其身’，而是另外八个字。”
“是什么？”
丁皇后看了眼许泠然，这才为难道：“是‘求去嫔字，以妃代之’。”
皇后这八个字说出口，许泠然与李桑若都是愕然了，二人极快地对视一眼，都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曼吟掩唇笑道：“去掉嫔字，用妃字代替……”她睨一眼李桑若，“李德嫔这是想要当德妃，意欲取许德妃而代之呢。”
李桑若心惊不已，“不可能！”她疾步走到皇后桌前，拿起那盏孔明灯看，果然见“求去嫔字，以妃代之”八个字写在上面，更加诡异的是，这赫然就是她李桑若的笔迹，若不是她记得清楚自己写了什么，怕也是要信了自己当真写了这八个狼子野心的字。
许泠然见李桑若沉默了，便知道这事情可能是真的不妙了，她急急忙忙走出来，也接过那盏灯笼看，看过便随手扔到了地上，对沈桉道：“这不是德嫔写的。”
王零露冷冷道：“许德妃，你就这么肯定这不是李德嫔写的？”
周曼吟看热闹不嫌事大，煽风点火道：“要验证这个还不简单么？将李德嫔素日里写字的书稿拿来，与这孔明灯上的字迹对照一番，看看是否一致，若是一致，那便如何也抵赖不得了。”
李桑若苦笑，“不必验了，这就是我的笔迹。”
皇后眉心微蹙，“李德嫔，你这是承认了这八个字是你写的了？”
李桑若淡然道：“皇后娘娘，臣妾只是承认这是臣妾的笔迹，但臣妾不承认这几个字是臣妾亲笔所写。”
“荒谬！”周曼吟冷哼一声，“是你的笔迹，又不是你写的，那还能是谁写的？”
许泠然可笑道：“周端嫔也算出身大家，难道没有听说过‘临摹’二字么？”
李桑若感念着看了许泠然一眼，谢她这样相信维护自己。
王零露道：“许德妃，本宫也知道你与李德嫔情深意重，不愿相信她会如此，可如今事实便摆在了面前，你又何必自欺欺人？难不成还能是旁人特地临摹了李德嫔的笔迹，栽赃嫁祸于她么？”
许泠然扑哧一笑，目光从王零露身上剜过去，“有的人做这些事，不是早便熟稔了的么？”
“你！”王零露只说了一个字，便被许泠然驳斥地哑口无言，又看到沈桉冷漠的眼神，只好忿忿住了口。
周曼吟见沈桉的模样，便打算从许泠然处下手，做出一副真诚无比的模样，“李德嫔不承认，这是意料之中的，许德妃不相信，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事实便是事实，已然明明白白摆在了众人面前，大家心里都明白的。”她叹了口气，“许德妃心思单纯，不在意此事，但是我却不以为然，李德嫔所言，要代替你成为德妃，恐怕不只是位分上的事——”
周曼吟缓了缓，又继续道：“这个‘代’字呢，可以是位分上的取代，甚至可以是直接代替了你这个人，代替你侍奉在陛下身边，代替你成为你腹中孩子的母妃……”
她转而面向沈桉跪下，“陛下，李德嫔所书之言，其狠毒野心可见一斑。便是这上天有眼，不肯全了她这般狠毒的愿望，这才将灯打落，将其嘴脸揭示人前。此人若然轻纵，怕是日后后患无穷，许德妃不得安宁不说，整个紫台怕是都难有宁日了。”
许泠然见沈桉沉默着不说话，生怕沈桉将周曼吟的鬼话听了进去，急忙劝道：“陛下，李德嫔断然不会如此，臣妾相信她。”
梁思思立到许泠然身边，也道：“臣妾也相信德嫔，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王零露却火上浇油，“许德妃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自己腹中的皇嗣考虑。李德嫔已经是天煞孤星了，如今又有此等行径，如何能饶？”
梁思思怒喝，“什么天煞孤星，恭妃莫要乱说话。”
许泠然按下梁思思，含着笑意道：“王恭妃这是忧心本宫与腹中孩子，会被所谓的天煞孤星所冲？”
王零露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许泠然会为这样的话动摇，“正是。”
许泠然便舒了口气，道：“恭妃多虑了，紫台诸位后妃皆亲如姐妹，不论是本宫还是恭妃，对于李德嫔来说都是一样的。恭妃的大皇子尚且安然无恙，本宫腹中的孩子又岂会受什么所谓天煞孤星的冲撞呢？”
梁思思轻轻一哂，许泠然这话是说即便李桑若是天煞孤星，要克死也先克死沈洛，才能轮得到她的孩子。
果不其然，王零露气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她知道自己是说不过许泠然了，只好不再提天煞孤星的事情，重新抓着那孔明灯不放，“可是这灯上的文字，白纸黑字在那里，任凭你再如何舌灿莲花，也掩饰不得李德嫔的罪过。”
许泠然还欲再说话，李桑若却低声喝止了她，“泠然，听我说。”
王零露一脸得意看着李桑若，她决计不相信李桑若还能翻过天去。
李桑若直直跪在沈桉面前，“陛下，臣妾还是那句话，臣妾承认，这笔迹是臣妾的，但是这字，不是臣妾写的。”
沈桉沉了声音，“德嫔，你这话，怕是难以服众。”
李桑若侧首看着得意洋洋的王零露与周曼吟，乃至于高座上的皇后，咬了咬牙，浅浅一笑，便道：“所以，臣妾为表赤心，愿终身居于德嫔之位，永不晋封。”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许泠然更是惊诧，她是知道的，沈桉今天正打算册封李桑若为宁妃，许泠然错愕道：“桑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桑若不顾许泠然的惊诧，只朝着沈桉道：“臣妾可以不在乎位分，但臣妾不能不在乎自己的清誉，臣妾愿以此自证清白。”
周曼吟还不满足，“德嫔——”
“住口！”沈桉一声怒喝，将周曼吟给唬了一跳，沉下头去再不敢说话。
沈桉有些不忍，“你——”
李桑若深深叩首，“臣妾是认真的，求陛下一定成全臣妾所求。”
沈桉沉默了半晌，见李桑若依旧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样子，又看今日之事到了这样的地步，实在是不好收场。
沈桉便成全了李桑若的请求，“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朕便准你所求，终身居于德嫔一位，再不得晋封。”
许泠然不满道：“陛下！”
李桑若拉住许泠然的手，却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语不传六耳，“我没事，不必再去争了。”
如此一闹，沈桉再没了过节的兴致，也不召寝，径自回了含元殿歇息。
王零露冷笑连连，“李德嫔好谋划，这一招以退为进，既让陛下没有追究你的错漏，还保全了你德嫔的地位。”
李桑若嫣然一笑，“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