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零露仔细审视了许泠然一眼,“许德妃可要当心些,你可瞧瞧你今日维护的这个人心思多么深沉,别哪日被她反咬一口都不知道。”说着,又是得意一笑,带着秋棠便一路下了琼花台而去。
刘苏与赵济在前头提着灯笼,白苓、墨玉与金月跟在后头,李桑若便亲自扶着许泠然,与她一道走在长街上往长杨宫的方向回。
许泠然依旧有些遗憾,“我问过陛下,陛下是打算今日宴席结束,便晋封你为宁妃。原想着给你个惊喜,我才没有提前告知与你,哪成想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李桑若反而不在意,“宁妃也好,德嫔也罢,我终究是这长春宫的主人,是仙居公主沈妤的母亲。”
“话虽如此,可依我看来,这样倒是正中谋划此事之人的下怀。”
李桑若有些踌躇,终究还是问道:“泠然,你就这般相信我,相信那些话不是我写的?”
许泠一手撑着腰肢,一手便握住了李桑若的手,笑得开怀,“若是连你都不相信,在这里我还有谁是能信的?”
“哎哟——”白苓低呼一声,弯下腰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脚揉着。
许泠然转过身来,“白苓,你这是怎么了?”
白苓缓了缓,抬起头先是默默看了边上的墨玉一眼,又对许泠然道:“奴婢没事,是自己不当心踢到了石子。”
许泠然口中说着,“晚上走路仔细着些。”眼神却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在稍显不安的墨玉身上一荡。
隔了两日,许泠然备下了松子百合酥,对守在门口的刘成吩咐道:“去把墨玉叫来。”
刘成有些惊讶,许泠然素来是离不开白苓的,叫墨玉来倒真是难得,“是,奴才即刻就去。”
墨玉很快便跑了进来,“主子叫奴婢有何吩咐?”
“提上食盒,随本宫往含元殿去一趟。”
“去……含元殿?”墨玉惊愕不已。陪许泠然去含元殿的差事,素来都是这白苓独享一份的,许泠然主动叫墨玉陪着,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若然不去,那本宫便叫白——”
许泠然话还未说完,墨玉已经连连应声,“去去去,奴婢听主子的。”
许泠然坐在肩舆之上,余光看着兴奋又得意的墨玉,心里倒有些不舒畅。她一直是相信缘分的,好比她与白苓,也说不清是何缘故,约莫是气场相合罢,她就是喜欢白苓在身边侍奉,对白苓总有那种没由来的亲近感。
若不是那晚看到墨玉暗里挤兑白苓,白苓后来又主动找许泠然说起,叫墨玉也多多在跟前侍奉,许泠然其实是不愿意离开白苓的。
许泠然与墨玉进到含元殿时,沈桉正将将批阅完奏疏,坐在里头小憩。
沈桉见许泠然过来,便亲自搀了她坐下,“身子这样重还乱动么?”
“总不能成日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岂非因噎废食了么?”许泠然向墨玉招一招手,“司膳司做的松子百合酥,怕陛下饿了,特地给陛下送来的。”
沈桉唇角微微一扬,“初见你时便是拿一叠绿豆糕给朕,如今又是松子百合糕,你可还有多少点心要拿来?”
“绿豆糕可不是给陛下的,是给那个小太监的。”
墨玉第一次入含元殿,竟是紧张地手抖,一叠松子百合酥从食盒里拿出来之时生生没拿稳,砸在了小几子上。
见许泠然特地为自己送来的糕点被摔碎,沈桉登时不快,看向墨玉,道:“白——”看仔细了,才发觉这不是白苓,转而便对许泠然道:“怎的今日不是白苓随你过来?难怪这般不会当差。”
许泠然生怕沈桉生气惩罚墨玉,便打圆场道:“墨玉这丫头头一回来含元殿,怕是紧张,陛下若是想用,臣妾再为陛下送来便是。”许泠然给墨玉使了个颜色,“陛下不曾追究,还不谢过陛下恩典。”
墨玉见沈桉有了怒意,早已吓得胆颤,急忙顺着许泠然给的台阶爬下了下去,“奴婢谢陛下恩典。”
沈桉摆摆手,不耐得很,“下去吧。”
墨玉忙不迭收拾了一地狼藉,拎着食盒便退了出去。
沈桉犹是不豫,“如此粗手笨脚的,朕让尚宫局再挑几个好的给你。”
许泠然看向沈桉身边的一份明黄色的卷轴,饶有兴趣地问:“这是什么?”
沈桉递给许泠然,叫她自己看,“叫司礼监拟好的晋德嫔为宁妃的旨意,谁知中秋那日出了这档子事,如此便一直搁在这儿了。”
许泠然细细看完,又合上放在了一边,喟叹道:“当真可惜。德嫔九死一生产下妤儿,险些把命都丢了,这宁妃之位,确是她应得的。”
“泠然。”
“嗯?”许泠然抬头,笑着看着沈桉,“陛下怎么了?”
沈桉踌躇着,“朕也总有些疑心,那盏孔明灯已有上的字……连朕也怀疑,或许真是德嫔所写。”
许泠然笃定摇头,“陛下已有要封德嫔为宁妃的旨意,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写在灯上?”
沈桉道:“朕不是在意她欲得妃位,即便当日是端嫔说欲登妃位,恭妃些欲为贵妃,朕都不在意,谁不想往上爬?这些是人之常情,朕知道。”沈桉眉心微蹙,“可她欲为德妃……朕心里,总是存了几分怀疑。”
许泠然哧一声笑出来,“陛下是担心德嫔会对臣妾不利?”
沈桉不说话,仍旧蹙着眉头,颇有几分严肃。
许泠然伸手去抚沈桉的眉心,沈桉觉得痒,便捉住了许泠然的手,“你相信德嫔?”
“相信。”许泠然靠在沈桉怀里,“陛下还记得之前,您生臣妾的气,连着一个多月不见臣妾么?”
沈桉微微尴尬,“好端端的,提这陈年旧事做什么?”
许泠然乐不可支,“自然要提的,不过半年前,如何就是陈年旧事了?其实,当初若不是德嫔来劝,恐怕臣妾也不会来含元殿逼着陛下见臣妾。若是德嫔真有取臣妾而代之的心思,她当初又何必多此一举,来劝臣妾与陛下消弭误会?”
沈桉了然一笑,轻轻捏一捏许泠然的下颌,“朕算是明白了,你这特特替朕送糕点来,又有的没的说了老半天,可不是担忧朕劳累,而是来为德嫔说情来的。”
许泠然也不再掩饰,便道:“陛下果然睿智,被您一眼看穿了。”
沈桉微微正色,“泠然,朕知道你与德嫔的交情。你信她无此心,那朕也愿信她。只是她终身居于德嫔一事,是她亲自提请,而朕也已然在众人面前允准,断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臣妾自然没有要让陛下出尔反尔的道理,其实不论德嫔还是宁妃,说穿了不过是个名头,是表面的东西——”
沈桉两指敲着桌面,盯着许泠然良久,方扬声唤道:“陈矩!”
陈矩应声进来,“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沈桉再度看了看怀中的许泠然,妥协道:“去叫申文村告诉六尚,即日起长春宫德嫔李氏,,一切起居用度,按妃位之礼待。”
“奴才遵旨。”
待得陈矩退下,沈桉才道:“你这阴谋,可得逞了?”
“是陛下的恩典,如何能说是臣妾的阴谋?”
沈桉吻一吻许泠然的面颊,“罢罢罢,便是朕的恩典了。”
直至傍晚,许泠然才从含元殿出来,沈桉本想叫许泠然便宿在含元殿了,许泠然却说自己不能侍寝,宿在含元殿不合规矩,干脆劝了沈桉往梁思思的毓德宫去。
许泠然出来时,侧首给侍立在外的陈矩递了个眼风,陈矩乖觉,当即会意,便扶了许泠然的手,“奴才送德妃娘娘。”
见四下再无外人,许泠然这才开口,“陈矩伯伯,你可知道,本宫为何叫你出来?”
陈矩有些迷惑,“奴才不知。”
“陛下晋封德嫔为宁妃的旨意,是提前叫司礼监去拟的吧?”
陈矩坦陈道:“正是。在中秋前几日,陛下便吩咐了司礼监,拟好了这旨意,若不是中秋那盏从天而降的孔明灯,这李德嫔,如今也总能称得上一声李宁妃了。”
许泠然突然停下了脚步,正色道:“陈矩,你如今是司礼监秉笔兼掌印,整个司礼监都受你管辖。”
陈矩听得许泠然话里有话,忽然有些紧张起来,“德妃娘娘有话不妨直说,奴才洗耳恭听。”
“你如今已是这紫台内侍中的第一人,登得高,诚然也望得远。但是你身处高地也要小心着,莫要被浮云遮了眼,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人,手脚都在忙些什么,还是要仔细盯紧了。”
陈矩大骇,“德妃娘娘的意思是,此次晋封的旨意,被司礼监的人泄了出去,这才——”
“你知道便好。”许泠然舒口气,“此次的事,还算能够补救,那便罢了。若是日后比这重要的旨意也从司礼监提前泄了出去,莫说你这个秉笔太监的位子,便是你的项上人头,怕也是保不住了。”
陈矩连忙道:“奴才惶恐。谢德妃娘娘提点,奴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