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泠然回到长杨宫时,白苓已经在候着了,“主子可回来了,再不回来,这晚膳怕是要馊了。”
许泠然不好意思道:“忘了同你说,已在含元殿用过晚膳了,叫撤下去吧。”
白苓便叫采霜觅雪二人将晚膳撤了下去,转而奉了一盏温热的牛乳燕窝来,“主子用过晚膳,想来该还没用过点心。”
许泠然饮下两口,便问:“墨玉呢?她当是早回来的了。”
“像是受了大委屈,回来便不理人,只自个儿躲在屋里哭,什么也问不出来。”
许泠然叹口气道:“今儿在含元殿砸了点心,被陛下斥责了。墨玉比你小,还像个孩子一般,你多劝着些。”
白苓点头应道:“奴婢知道,主子放心。”
秋去冬来,贞元十一年的冬天,就在许泠然的期盼中到来了。
到了十二月下旬的时候,许泠然的孩子便有九个月了,两个孩子在里头,腹大如鼓,常常动不了两下,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太医陆铭预计许泠然到了月末便能临盆,嘱咐许泠然莫要紧张,心平气和一些。
刘苏从外头进来,径直进了墨玉的屋里,放下一封信件,“墨玉,你的家书。”
“晓得了。多谢你。”墨玉打开信件看了看,也不只是厌恶还是无奈,将家书塞到了枕头底下,便关上门出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她鬼鬼祟祟推开自己的房门,又小心翼翼将门关上,刚要松下一口气,哪知一回头,竟见白苓坐在里头,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她看。
墨玉浑身一凛,赶忙就将自己的两只手背在了身后,戒备地望着白苓,“你不是陪主子去梁和嫔那儿了么?怎的回来了?”
白苓不回答墨玉的问题,反问她,“你藏什么呢?”
“谁藏了?”墨玉眼神闪烁着。
白苓容不得她狡辩,上前两步便抓了墨玉的手,扭到了前头,墨玉袖子里的东西当即便滑落了出来。
白苓眼疾手快,伸手一接,那物件已经稳稳当当便落在了掌心。
白苓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举着手里的物件在墨玉面前,恨铁不成钢道:“这石榴石手串是太后赐给主子的,你怎么能偷这个?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仅要被宫正司处罚,还会连累主子被太后迁怒?”
墨玉登时恼怒,“白苓!我不像你,孑然一身什么都不用顾忌,我家里有爹娘,还有个嗜赌成性的哥哥,我拿我所有的月俸去给他还赌债都不够,债主已经上门要把我家给搬空了。他们能怎么办?他们除了写封家书进来,叫我送钱出去以外,他们还能怎么办?”
她泪流满面,扯出枕头底下的家书扔给白苓,掩面蹲在地上痛哭流涕,“我只是在紫台当个小小的宫女,我是伺候别人的,不是给人伺候的,我哪里有那么多的钱,容得他们伸手要多少就能拿多少?”
白苓唏嘘道:“你有难处,你可以同我讲,同主子讲,主子心善,必会帮你的,何苦要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我不是你,没有你那般能讨主子欢心。主子的善心,素来只是对你,不是对我!”
白苓叹气道:“我替你将这个放回去。你有你的难处,这事我不会告诉主子的。”
墨玉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恼怒,也不顾白苓,径自甩了门出了长杨宫,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之上,像是孤魂野鬼在四处游荡,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墨玉。”
泪眼朦胧之间,墨玉见到眼前有个人向她慢慢走来,她抹一抹眼里的泪,迟疑道:“秋……秋棠?”
许泠然与刘苏一道回来的时候,却见白苓满面的愁容,许泠然不禁问:“怎么了?素日里最是神气活现的,这会儿怎么蔫儿了?”
白苓替许泠然轻轻抚着背,道:“奴婢没事,是墨玉。墨玉家里的哥哥欠了人家几十两的赌债,家里快要被债主给搬空了。他家里人寻她要钱,可她为奴为婢的,哪来这样多的钱……”
许泠然略略思索了片刻,便疲惫地躺倒在了贵妃榻上,“知道了,这事你不用管了,本宫有分寸的。”
白苓这才开怀一笑,她知道的,许泠然这样说,必是不会放任墨玉不管的了,“主子这些日子容易劳累,过几日生下孩子,便都好了。”
翌日,白苓起床之时便觉得头昏脑胀,鼻子也塞塞的不通气。
墨玉连忙扶住了她,“你这是怎么了?”
白苓揉一揉太阳穴,困倦道:“许是夜里被子没盖好,受了凉。”说着,便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白苓忧心忡忡,“我这个样子,再去主子身边,怕是会过了病气给主子。”她苦恼道,“主子这过几日便要临盆,真是不放心。”
墨玉便道:“你若是不放心,便好好养着你这病,赶紧好起来才能够去伺候主子。这两日主子近身的事,便由我来吧,你安心休息。”
哪知白苓这风寒养了两日倒越发严重起来,发着低烧晕晕乎乎躺在床上,根本下不了地。如此,许泠然近身的事,便一应都由墨玉来打理了。
腊月二十九那一日,墨玉正在小厨房笼着一个炭盆,小丫头采霜进来,打趣道:“墨玉姐姐怎的又在笼炭盆了?今儿见你都笼了好几个了,今年的炭火烧得这样快么?”
墨玉冷着脸剜了采霜一眼,“差事都做好了么?有这份闲工夫在这里饶舌?”
被墨玉这般抢白,采霜便有些讪讪,但碍着墨玉是大宫女,不好当面发作,只好扭头走了,回去跟觅雪嘟着嘴抱怨,“平日里白苓姐姐便不这样,墨玉才真正伺候主子几日,便摆出这样大的谱子。”
觅雪便劝道,“心里清楚便是了,莫要放在嘴上说。过几日白苓姐姐身子好了,你也不必再受这气。”
墨玉轻轻推开寝殿的房门,又轻手轻脚将房门合上,搬起炭盆走近许泠然床边,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将正在睡觉的许泠然惊醒。
墨玉将炭盆推进了许泠然床底下,又用床前的踏板将炭盆遮住,做这些事时墨玉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仿佛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许泠然吃力地翻过身,睡眼惺忪道,“墨玉,你在做什么?”
墨玉一惊,连忙收敛了神色,撑起笑意,掀开垂下来的纱帐,“主子你醒了?方才落了一颗珠子在床下,奴婢在找。”
许泠然就着墨玉的手起身,“睡得久了也累,扶我起来坐一坐吧。”
墨玉搀着许泠然起来,坐在了殿内的小几子边。
许泠然随口问道:“白苓可好些了么?这些日子也不曾去看过她。”
墨玉眼皮突地一跳,连忙赔笑道:“主子不必担心,只是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主子这才没来伺候,过个几日便好了。”
“这几日倒是累了你。”
墨玉又道:“主子可冷么?奴婢去笼两个炭盆进来。”
许泠然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也好。”
很快,墨玉又笼了两个炭盆进来,放在许泠然附近,为她保暖。
是时,许泠然已然拿了一卷《楚辞》在看,墨玉便道:“主子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奴婢便先下去看一看白苓。”
许泠然轻轻颔首,“去吧。”
墨玉刚走出两步,许泠然突然又开口,“墨玉!”
墨玉霎时心惊不已,“主子……主子有何吩咐?”
许泠然放下书卷,温然一笑,“不是要吩咐你。本宫前几日听白苓说了你家里的事,知道你家里困难,本宫已经派了刘成出去,为你父母送去一百两银子,应该能解你家的燃眉之急。”
墨玉像是一尊石像一般定在了当场,“主子……您说什么?”
许泠然撑一撑腰,道:“只是救急。盼望你哥哥能洗心革面,若是他再赌,那么本宫往后也帮不了你了。”
墨玉仓皇跪下,“奴婢……奴婢谢主子恩典。”
“好了。没旁的事了,告诉你,便是想叫你安心。”
看着许泠然温和地对着自己笑,墨玉忽然有些话想要冲口而出,她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紧紧握着拳,心乱如麻,“主子……”
“怎么了?还有何事?”
墨玉怔怔地望着许泠然半晌,终于还是轻轻摇头,咬唇道:“奴婢告退。”
墨玉打开门出去,在合上门的一瞬,她的目光透过门缝又聚焦到了许泠然身上,转而看着燃着的炭盆,终究还是硬了硬心肠,将门紧紧合上了。
许泠然手里的楚辞翻过几页,她便觉得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揉了揉揉眼睛正想再看,却好像怎么看这书上的字一个个都要飞起来似的,怎么看也看不清,自己两边太阳穴也开始有些隐隐作痛。
她只当是有孕后期身子易疲累,便撂下了书,以手支颐撑在小几子上,想要缓一缓。
谁知这一缓倒像是昏了过去,许泠然再睁开眼时,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郁闷难当,胃里更是一阵一阵的犯恶心。
许泠然有一瞬间的错觉,还以为自己是回到了怀孕两三个月的那阵子,胸闷恶心还是常态。
她感受得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身子却开始一点一点在失去力气。
炭盆……
她豁然开朗,现代的经验告诉她,这是……是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再不出去的话,她会死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