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勉强伏在几子上支撑着自己的身子。
许泠然吃力地挪动着自己的身子，手臂一下失去了支撑，整个人便摧枯拉朽搬倒了下去，高耸的腹部直接磕在了地上。
小腹以下立时酸胀不已，腰间像是有无数的棍棒在搅动，疼得她一阵阵发虚汗。两腿之间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溢出，死亡的恐惧与冰冷的绝望向潮水一般一阵阵向她袭来，将她团团围住，逃脱不得。
她一手紧紧捂着小腹，一手抠在地上铺着的绒毯之上，尽力发出声音，唤道：“墨——墨玉——墨玉——”
墨玉就在门外，许泠然的声音虽然轻，但是墨玉一字不落全都听到了自己耳朵里，她的拳头缩在衣袖里不停颤抖着，两脚却纹丝不动，也不转身去打开门救一救许泠然。
明明，明明她只要动一动手，将门打开，一切就没事了。
但她没有。
她就站在门口，听着许泠然的声音愈发低下去，听着她叫着“墨玉”的声音渐渐消失。
“你看这个绣得怎么样？”李桑若跨进长春宫，拿着自己绣的一件小衣裳给梁思思看。
梁思思艳羡不已，“属你最心灵手巧了，怕是司制司的手艺也及不上你。哪里像我粗手笨脚的，只能拿剑，不会拿针。”
李桑若粲然一笑，像是在感慨，“其实从前泠然的女红也是一流的，可自打从琼花台摔下来后，便一点儿也不会了，也不知是不是给摔忘了。”
“是吗？”梁思思眉毛一扬，“还有这样奇怪的事？我要亲自去问一问她。”
墨玉见李桑若与梁思思过来，即刻福身行礼，“奴婢见过李德嫔，梁和嫔，二位娘娘万安。”
梁思思爽快道：“起来吧，开门，我们要进去。”
墨玉一时不知道找什么理由去给眼前的两个人下逐客令，只好一脸凝重地堵在门口，不让李桑若与梁思思进去。
梁思思素来是个直接的脾气，见墨玉不听吩咐，当下便有些恼怒，喝道：“本宫的话你不懂么？叫你开门，杵在这里做什么？”
墨玉一时语塞，搜肠刮肚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搪塞，干脆给了个生硬的理由，“主子睡着，不见人的。”
梁思思与李桑若对视一眼，具是觉得这墨玉所言不对劲。
“睡着？德妃素来不会在这个时辰睡觉。”梁思思也不客气，直接扯开墨玉将她搡到了一旁，“滚开！”
李桑若一把推开门，一股暖热的气流便擦着她的面颊逸了出来，她跨进寝殿，见许泠然跌在地上已然是不省人事了，身下蜿蜒一片猩红，叫人触目惊心。
“我的天，泠然！”梁思思惊呼着去扶许泠然，“来人！快来人啊！”
刘苏刘成，采霜觅雪听见梁思思的声音，赶忙都跑了进来，见到眼前这幅景象，也是吓得不轻。
梁思思又急又怒，“快，快将你家主子放到床上去，再传太医和稳婆过来，再去叫陛下！快去！”
“慢着！”李桑若强行平静下自己的心绪制止道，“抬去偏殿，不要在这里，这屋子不对劲。”
梁思思虽有不解，但已经没时间去管这些，反正李桑若是不会害许泠然的，便也没有异议，帮着将许泠然抬到了长杨宫的偏殿。
李桑若没有即刻跟过去，而是即刻打开了这寝殿里的所有窗户。
这是烧炭中毒，自己的爹娘就是这样死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种气息。
“金月！兰心！”李桑若厉声唤道。
现在也顾不得兰心是梁思思的人了，李桑若一应全都使唤了，“去把墨玉给本宫绑起来，堵上嘴扔到小厨房里。给本宫看好了，若是她死了，你们两个便也随她一同去了吧。”
李桑若素来温柔和婉，极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金月与兰心丝毫不敢怠慢，即刻领了李桑若的吩咐，将墨玉绑了看管了起来。
原本白苓正躺在床上睡着，她的低烧一直没有好，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给惊醒了。她当即便想到，这几日能在长杨宫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事，一定是许泠然要分娩了。
她心里担忧不已，一时也顾不得自己病弱，强撑着爬起来，走出门便要去看许泠然的情况。
“怎么到了偏殿？”白苓疑惑着走过去，这时采霜与觅雪正好分别带了沈桉与皇后丁慧言，太医与稳婆过来。
沈桉急得在偏殿门口团团转。
白苓一把抓住了采霜，将她拉到一边，“采霜，主子怎么样了？怎么跑到偏殿了？”
采霜急得不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德嫔与梁和嫔两位娘娘到的时候，便见主子流着血倒在了正殿。”
白苓气得脑子发昏，“墨玉呢！她在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墨玉姐姐哪里去了，方才还在正殿门口，这一会儿便没有人影了。”
白苓也没那心思再问下去，一时间连自己发着烧也忘了，火急火燎便冲进了偏殿。
沈桉更是心急如焚，几次想要进去，都被皇后拦了下来。
幸亏李桑若与梁思思来得及时，许泠然离开正殿，到了偏殿缓过一阵之后，终于开始清醒了。
她睁眼便看到了梁思思与白苓，露出一个惨白的笑，“你们怎么来了？”
话刚刚出口，便觉腹中像是被无数的环扣套住，层层收紧压迫着，冷汗涔涔而下，剧烈的疼痛叫她只能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不得安稳。
她两手成拳，一下一下敲在床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稳婆一声一声催促着，“德妃娘娘用力！用力！”
许泠然的眼泪与汗水一道在面上淌下来，“疼——”她简直快要睁不开眼睛，“白苓，我要死了，白苓，我要死了——”
白苓握着许泠然的手，劝慰她，“主子，主子你不会有事的，你用力，生下来就好了，你用力！”
许泠然身下濡湿一片，腹中像是被无数尖刀搅动刮刺着，被刺得鲜血淋漓，阵阵抽痛越来越强烈。
第一次怀孕，生孩子，她是真的怕，怕这种寻不到边际的恐惧与痛楚。
“沈桉，你在哪——”许泠然疼得身子都要躬起，越哭越厉害，口中依旧在找沈桉，“沈桉！沈桉！”
梁思思帮许泠然抚着肚子，“泠然，你想见陛下？”
许泠然闭着眼睛，痛得面目扭曲，咬着牙点点头。
门外沈桉听见许泠然在唤他，再也不肯守在外头，立时就要推门进去。
皇后与匆匆赶来的王恭妃赶忙拦着沈桉，王零露道：“陛下！去不得！产房不吉利，您去不得的！”
梁思思开了门出来，两眼瞪着王零露，顾不得尊卑有别，直接怒道：“你闭嘴！”她平了平激荡的心绪，“陛下，泠然想见您，臣妾想，不如拿了纱幕帘子挡了，您就在外头，也好叫泠然看见您，这样既不坏了规矩，也能叫泠然安心。”
沈桉首肯后，即刻便有人搬了纱幕帘子来，挡在了许泠然床前，沈桉自纱幕之后伸出手来，将许泠然娇小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泠然，朕在。”
许泠然笑一笑，心里慢慢有了底，睫毛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浸湿了，视线被遮挡了大半，朦朦胧胧望出去，“沈桉，你来了。”
身体里疼痛的气息随着血液四处游走，强行在她的骨节之间汇聚，好似要将她的每一块骨头都挤的裂开来，便是她的肌肤，也好似要被这剧烈的阵痛撕得皮开肉绽。
顾不得沈桉的身子金贵已极损伤不得，阵痛袭来之时，她的指甲便生生抠进了沈桉手里的皮肉，划出一道道血痕来。
这是第一胎，本就难生，何况还是两个孩子在里头，方才又糟了那样的罪，这样一来，更是怎么也生不下来。
越发频繁的阵痛许泠然快没了力气，她已快疼得麻木，嘴唇抖动着，“沈桉，我是不是要死了？”
沈桉抚一抚她的手臂，隔着纱幕看她迷糊的脸，眼角的泪珠耀着烛火滑下，直直烫进了沈桉心里，“不会，一定没事的，朕陪着你，决不会有事。”
许泠然急促地喘着气，虚脱地蠕动嘴唇：“真好，你在，真好。”
又是一阵猛烈的从身体深处爆发，似要穿破皮肉冲将出来，许泠然半仰起头，苍白的脸上，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着，她撕心裂肺一声惊呼，“啊——”便觉得下身有个硕大的物体滑了出来。
昏昏沉沉间疼痛稍止，她虚弱地问：“是生了么？”
梁思思见这孩子也没有哭声，生怕和李桑若的仙居公主一般，急不可耐去问稳婆，“怎么样了？”
稳婆抓起孩子小脚，朝着孩子的脚底用了狠力弹了两下，孩子却没有反应。
许泠然有些着急，“我的孩子——”
沈桉的手与许泠然的手交握在一处，沈桉的目光忍不住去看孩子，这是他与她的第一个孩子，这孩子一定不能有事，他想问一问孩子如何了，又怕惹得许泠然更加忧心，只好忍着不去开口。
稳婆抹了抹额上的汗，又用力弹了弹孩子的脚底。
片刻，这孩子到底还是嘤嘤哭了出来。
屋里的人都是松了口气，赶忙将孩子擦拭干净包进了襁褓里，梁思思抱着孩子到许泠然身边给她看，“泠然，你看，是个姑娘，好着呢。”
许泠然紧绷的神经刚有些松下来，腹中的抽痛又是一波一波的袭来，稳婆鼓励道：“德妃娘娘再加把劲儿，还有一个，生完便都好了！”
许泠然实在是没多少力气了，怎么也用不上劲，太医即刻拿了参片进来给许泠然含在嘴里。
她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剧痛，身体里仿佛有无数河流在奔腾宣泄。
眼前的光影在流转着跳跃，意识也渐渐昏聩，朦朦胧胧间只觉得腹中一空，整个人都霎时松快了下来，却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直接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