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现代的，古代的，各种场景纷至沓来，像碎片一般占据着整个梦境，她甚至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属于现代，还是属于这个称作“齐”的朝代。
许泠然幽幽醒转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夜里了。李桑若与梁思思都守在了长杨宫等着她醒过来。
许泠然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沈桉，沈桉怀里抱着个妃红色的襁褓，正激动地望着她，“泠然，你醒了？”
许泠然眼里迸发出无限的惊喜，伸手要接过襁褓，“给我看看。”
沈桉便半抱着许泠然坐起来，叫白苓抱着三公主给许泠然看，沈桉温和道：“看见了么？朕的三公主，咱们的第一个孩子。”
许泠然接过三公主抱在怀里，伸出手指轻轻摸一摸三公主粉琢玉砌的小脸蛋，心里有无限的甜意蔓延开来。
“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就叫妧妧好不好？”
“妧妧？”
沈桉解释道：“这一辈的公主，都从女旁，咱们的第一个孩子，便取‘元’字，合起来，便是咱们女儿的名字——沈妧。”
许泠然抬一抬眸子，望着沈桉，又看着沈妧，怜爱地唤着，“妧妧，妧妧——”她抓住沈桉的手，柔声问道：“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孩子，在哪里？”
李桑若与梁思思目光一触，梁思思当即沉下了头，用帕子遮住自己不安的手，生怕给许泠然看见。
李桑若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是清楚的，她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同身受，就像在五个月前，她的妤儿……
沈桉眸光微动，颇是不忍地迎上许泠然满怀期待的眸子，“妧妧在这里，你还嫌不够么？不怕妧妧吃醋？”
许泠然的面色当即变了一变，有些话她不敢说出来，只能小心翼翼试探着，“沈桉？”
沈桉沉默了。
许泠然的目光扫过李桑若与梁思思，梁思思的表情，她是见过的，就在沈妤出生的那一天，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她心里依旧还是存着一丝希望的，“白苓，还有一个孩子呢？”
白苓看着沈桉的神色，又看看许泠然，还是不敢说出口。
许泠然气急，伏在床上低弱道：“白苓，你今天不告诉我，日后，就别进我长杨宫的门！”
白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啜泣着道：“主子本就因为烧炭中毒有些窒息，二皇子又在主子体内待了太久了，所以……所以……”白苓说不下去了，只好劝慰道，“主子，虽然没有了二皇子，但是，主子还有三公主，您瞧三公主多好啊。”
许泠然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了，是有了沈妧的喜悦，还是失去二皇子的痛苦，二者悲喜交织在一处，化作浓厚的一层雾气氤氲在眼中，如何散也散不去了。
李桑若扑过来，为许泠然抹去即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捧着她的脸认真道：“泠然，泠然你别哭，月子里流泪，是要落下病根儿的。你听我说，漵儿和妤儿作伴去了，妤儿是姐姐，妤儿会照顾他的。”
“漵儿……”
许泠然念着二皇子沈漵的名字的时候，怀里的沈妧好像也知道了弟弟夭折的消息，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小脸一皱，低低哭泣起来。
双生的孩子本就比寻常的孩子弱小，沈妧的哭声低低的，像一只柔弱的小猫，哭得许泠然一阵阵心疼，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悉数化了去，她轻轻拍着襁褓，口中柔声哄着，“妧妧不哭，妧妧不哭。”
许泠然一滴泪滑下眼眶，落在沈妧粉嫩的小脸上，许泠然怕惊着她，赶忙又拭去了，强忍着不叫自己再落下泪来。
沈妧终于不再哭闹，许泠然这才抬起头，问白苓，“你方才说烧炭中毒？是怎么回事？”
白苓恨声道：“是墨玉，是墨玉那个贱蹄子，在主子床下偷偷放了四个炭盆，又在主子身边放了两个，使得主子烧炭中毒，险些丢了性命，还使得二皇子……”
沈桉一直急得抓心挠肝等着许泠然醒过来，尚且没有分出心来去处置墨玉，如今许泠然已醒，他的怒气霎时充盈上脑，“拖出去杖毙！”
“陛下。”许泠然凄怆一笑，“陛下，墨玉——是长杨宫的人，就交由臣妾发落吧。”
沈桉应承下来，“好，都听你的。”
贞元十二年的新年，许泠然便在这悲喜交织中过来，与她不同的是景阳宫里的王零露，正抱着上窜下跳的沈洛，噙着得逞的笑意，听秋棠一次又一次描绘着这个夭折的二皇子的惨状。
秋棠得意不已，“主子，要奴婢说，这行二的，都是个短命的，像李德嫔的二公主，许德妃的二皇子，都是生下来就死了，哪里有咱们大皇子的福气？”
王零露揽着沈洛，不屑，“李桑若如何，许泠然又如何，从前及不上本宫，如今照样及不上本宫，两个加在一块儿拼死拼活不过保住了个沈妧，能成什么气候？”很快她又忿忿，“李桑若身子虽然伤了，也再不得晋封，可陛下却容她享着妃位的待遇，真不知这陛下是怎么想的。”
“她这辈子到死也就是个德嫔，即便担着妃位的待遇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与主子相提并论？”
王零露睨一眼秋棠，“这话也不假。”
秋棠抿了抿唇，颇有几分担忧，“只是那个墨玉，如今长杨宫的人看得紧紧的，奴婢实在寻不到机会下手。”
“寻不到机会便不要轻举妄动了，多做多错，省得被人抓住把柄。”王零露轻轻一嗤，“再说，本宫不仅替他家还了赌债，更捏着他全家的性命，本宫就不信她有这个胆子将本宫供出来，除非，她全家的性命都不要了。”
秋棠眼睛一眯，“要说这也是巧了，偏生死了的是二皇子，若是三公主，许德妃心里兴许还好受些，如今这许德妃还不知得哭成什么样儿。”
王零露眼里透着寒意，再一次不由自主道：“沈漵，死得好啊，死得好。”
腿上的沈洛将近一岁半，已经能咿咿呀呀说话，这话他听着王零露说过多次，便渐渐会学着王零露模仿着，“死，好，好！”
王零露摸着沈洛的脑袋，问秋棠，“今儿初几了？”
“回主子，初六了。”
王零露将沈洛放在地上，沉吟着道：“初六了——这可不是可怜的二皇子的头七么？咱们合该去通明殿为他上一炷清香。”
沈洛虽然听不懂王零露话里的意思，但是他知道王零露是要出门，便抓着王零露的裙角，挥着他的小手，“去——我——去！”
王零露便蹲下身子，慈爱道：“洛儿也要去给二皇子上香么？”
沈洛抱着王零露的腿，“去——去——”
许泠然自头回醒来后，足足又睡了两天三夜，这精神头才彻底恢复过来，又过了几日，可以略略下床活动。
白苓端了枸杞乌鸡汤进来，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给许泠然，“主子要统统喝下去才好，这身子的虚亏才能慢慢补回来。”
许泠然接过碗勺，自己慢慢喝着。
白苓突然跪在了许泠然面前，“奴婢有罪，请主子责罚奴婢。”
“你有何罪？”
“奴婢不该这个时候生病，不该叫墨玉照顾主子，这贱蹄子糊涂油蒙了心，竟对主子做出这样的事，致使二皇子夭折。”
许泠然长长吁出一口气，“与你无干。墨玉呢？”
“按照那日李德嫔娘娘的吩咐，关在小厨房里看守着，必不会叫她死了”
许泠然点点头，“仔细看管着，本宫现在还没工夫料理她。”
沈桉从外面大步流星跨进来，径直坐在了许泠然床边，“今日可好些了？”
许泠然和婉道：“日日来都是这句话，也不嫌啰嗦么？”
“唔——”沈桉恍然道，“能同朕玩笑了，看来是好得多了。”
许泠然将手里的碗盏给白苓，对沈桉道：“陛下，今儿是漵儿头七，臣妾这个做母妃的，想去通明殿看看漵儿。”
沈桉有些犹豫着看了看外头，“外头落雪了，你如今还在月子里，若是受了凉是要苦一辈子的。”
许泠然却坚持，“天寒可以多穿衣裳，手冷可以捧着手炉，臣妾今日一定要去看漵儿，陛下不要拦着臣妾。”
“你总有你的固执。”沈桉无奈道，“那朕叫陈矩传马车来，朕与你同去。”
白苓拿来的衣裳已经快要将许泠然裹成了个粽子，沈桉犹嫌不足，“再拿几件斗篷来，给你家主子披上，还有脚炉。”
许泠然哭笑不得，“哪里这么柔弱了，在这样裹上去，确实不会受凉，倒是要被热死了。”
沈桉这才作罢，带着许泠然上了马车，叫慢慢往通明殿去。
马车的帘子放下，将一应的风雪都阻在了外头，只能闻得雪花飞到车身上发出的细响，天色有些昏暗，沈桉的半边脸都掩在暗处，晦暗遮住了他面上的落寞与微微蹙起的眉头，许泠然瞧着很是不真切。
谁也没有说话的时候，马蹄声与车轮的辘辘声好似一阵高过一阵的涌上来，在耳畔隆隆作响。
“陛下。”
沈桉回过神，“怎么了？”
马车轻轻摇晃着，将许泠然面上也晃出了笑意，“漵儿的名字，是陛下亲取的么？”
沈桉握一握许泠然的手，“自然是朕亲取的。”
“臣妾知道这辈的皇子从水，那陛下为何会用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