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桉拭去许泠然滑出眼眶的泪珠,应答着,“是朕不好,朕不该否定你对漵儿的感情,惹你伤心,是朕一时昏了头,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
许泠然默默听着,也不应声。
沈桉瞧见许泠然手上的石榴石手串,眉头一皱,当下便从她手上摘了下来,扔到了一旁,“这东西,往后不必戴着了,朕有更好的给你。”
“陛下还在生太后的气?”
“往后母后找你说了什么,你都要告诉朕,知不知道?”
许泠然未置可否,只微微垂下眸子,像夜间合上花瓣的花儿,柔弱欲坠的模样。
沈桉有些着急,“你还在怪朕么?朕第一次给人道歉,朕也不知道应当如何说,如何做才合适。哪里不合适了,你告诉朕。”
许泠然也不说到底是怪不怪沈桉,只从沈桉手里拿过那个拨浪鼓,轻轻一摇,“妧妧的拨浪鼓,怎么到了陛下手里?”
沈桉好笑道:“朕在明镜宫陪了母后一日,直到晚间才回含元殿,方下肩舆,和嫔便拿着这个拨浪鼓撞到了朕的身上。接着就倒地不起,说是扭伤了脚,来不了长杨宫将此物送给妧妧,斗胆劳烦朕帮她送来。”
许泠然也笑,“和嫔这家伙,连扯谎也不合计合计,毓德宫到长杨宫,何需经过含元殿?陛下应该当时便看出来了?”
“她特地来给朕台阶下,朕如何看不出来?”沈桉肃然道,“朕只问你,你给不给朕这个台阶?”
许泠然妥协一笑,“陛下都闯进来了,臣妾还能不给陛下台阶么?”
沈桉看着许泠然面上浅显的笑,将她一把揽在怀里,愧然无比,“朕往后,再不会对你说这样重的话,泠然,你相信朕。”
“沈桉,我想求你件事。”
“你说。”
“我想,想见我爹娘,还有我弟弟泰之,我很久,没见到过自己的亲人了。”
沈桉颔首,“朕来长杨宫之前,已然吩咐陈矩,允准你的父母家人,于十日后入紫台,与你相见。”
许泠然有些意外地望着沈桉,“陛下?”
沈桉握住许泠然的手,微微一笑,“那时在含元殿,朕答应过你,等你为朕生下孩子,朕便允准你的父母家人入紫台看你,也算师出有名。”
许泠然低眉一笑,“谢陛下。”
“素知你琵琶一绝,雅音妙乐,朕却不愿再听这样哀怨凄清的调子。”
“臣妾也不知怎的,下意识便弹了这曲。”她拿过琵琶在怀,“那陛下想听什么样的?臣妾为陛下弹。”
沈桉从许泠然手里拿过琵琶,重新挂到了墙上,这才又坐回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琵琶改日再听,朕今日,有旁的事情。”
许泠然一时不解,“还有何事?”
沈桉的气息渐渐逼近许泠然,这样近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感知到沈桉面颊上的温度,连带着他的瞳仁也像是一汪温水,将他眼眸里的许泠然整个人都沉沦了进去。自许泠然知道有孕至今,沈桉便没有碰过她了,许泠然闭上眼睛,等着那久违而又熟悉的肌肤贴合的触感。
沈桉却哧地笑了出来,扭过头对着门外唤,“白苓!把许贵妃的晚膳拿进来。”
许泠然哪里知道沈桉会这般耍她,登时又羞又恼,搡了眼前人一把,“沈桉!”
沈桉早就料到许泠然的反应,便故作讶异,“如何?朕说的事就是来看你用晚膳,你还以为是什么?”
许泠然穿上鞋子下床,赌气道:“不同你讲了。”
沈桉跟上她,幽幽道:“朕是怕你不用晚膳,一会儿没力气。”
如此说说笑笑,两情缱绻间,任何的硝烟不快,也尽数消弭了。
十日后,许泠然的母亲余氏带着许泠然的弟弟——十二岁的许泰之,奉旨入长杨宫与许泠然相聚。
贞元十二年三月初一,这是许泠然来到这里整整两年的日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亲人,许泠然早早便叫了李桑若来,一同等着余氏到来。
李桑若与许泠然相对而坐,叹气内疚道:“都是我多嘴,不该在陛下面前提要追封漵儿为太子的事,险些叫你们两个闹僵了。”
许泠然取过一枚樱桃给李桑若,笑道:“这十日来,你可数过没有,这话说了多少遍了?”
“可我这心里总是——”
许泠然将一叠樱桃都推到李桑若面前,“打住打住,我都不在意了你倒耿耿于怀,这样甜的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采霜打了帘子,请余氏和许泰之进来,余氏很客气,对着采霜点头致意,“有劳了。”
许泠然与李桑若听得余氏进来,当即便站了起来。
李桑若惊喜不已,连忙引着余氏与许泰之往座上去,“娘,泰之,快坐。”
余氏拍了拍李桑若的手,“桑若出落得越发好了。”如此说着,余氏便笑着看向许泠然,许泠然却愣了神,只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许泰之过来拉许泠然,“两年不见,姐姐都不认识娘和我了。”
“泠然。”余氏对着许泠然柔声呼唤。
许泠然突然扑进了余氏怀里,抱着余氏就哭了起来,“娘——”
余氏轻轻拍着许泠然的背,又看了看李桑若,眼含热泪,“娘知道,你们俩这一年受了不少的苦,娘也担心得很,只是这齐宫紫台,外戚不能擅入,我与你父亲只能在外头忧心。”
许泠然是家里的独生女,素来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时候若是受了委屈,妈妈也是这样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
余氏拿出绢子给许泠然擦眼泪,唬着脸道:“瞧瞧你,都是当母亲的人了,还哭得像只花猫似的。”她忽的想起来了什么,忧心忡忡道,“听说你当初入紫台不久,便从那琼花台上滚下来了?现下如何了?可有什么遗症没有?”
许泠然心微微一紧,看着余氏殷切的眼神,她不知怎的竟有些心酸,她笑着摇摇头,“女儿没事,一切都好。”
许泰之年方十二,最是急切好动的年纪,看不得余氏与许泠然这般磨磨叽叽的,便催促道:“姐姐,我要看我的外甥女,我还想听她叫我舅舅呢!”
余氏笑着戳一戳许泰之的脑袋,“傻小子,三公主才两个月大,若是现在便会叫你舅舅,还不成了妖怪?”
许泠然吩咐道:“白苓,去把妧妧抱来。”
李桑若这才问道:“爹爹怎的未曾入紫台?”
许泰之可笑道:“爹一听说能进紫台见两位姐姐,开心地走路都飘,结果一不当心踏空了台阶,生生将腿给摔折了。”
许泠然轻轻一掌拍在许泰之脑袋上,嗔怪道:“竟有你这样的儿子?爹爹摔跤你到当是笑话来讲。”
余氏宽慰道:“不碍事的,你爹爹那身子,九头牛也压不倒的壮实,早上还在同我闹,要进紫台呢。”
李桑若一听,也笑了,“爹爹还是一惯的有趣。”
许泰之看过沈妧,又听得余氏三人说些母女间的琐事,谈起养育孩子,又是莺莺呖呖的一大篇话,直听得许泰之昏昏欲睡。
听了呆了半个时辰,许泰之终是受不了了,趁着三人都未曾注意,便偷偷退出了长杨宫,往别的地方溜达开去。
许泰之一路溜达着往青琼林的方向去,见绿竹猗猗,他不禁有些手痒难耐,便进去折了一根细长的小竹子在手里,挥舞着当剑耍。许家对着许泠然,自小是培养的书画乐器,对许泰之,则是偏重武学修养,故而许泰之打小便会舞刀弄枪,年纪虽小,身上的武功到着实不弱。
他见四下无人,便在青琼林舞起手中的竹子来,一招一式苍劲有力,周身被动竹破空的“呼——呼——”声围绕着,他腕间一转,敲动郁郁翠竹,便有竹叶沙沙而下,一腿扫堂而过,又惊动地上竹叶翩跹而起,竹枝切过,掸开一串绿叶。
待得许泰之收势,将竹枝背在身后,青琼林才复归平静。
“好!”
许泰之刚刚想走,便听得身后有个娇小的声音在夸赞。
他回过头,见一个四岁模样的小姑娘正望着他鼓掌。
许泰之有些好奇,走到小姑娘面前,蹲下身子,笑着问:“你是谁?”
小姑娘稳稳道:“我叫沈媖。”
“沈媖?”许泰之摸一摸下颌,思索着这个名字,听着怎么有些耳熟,“沈媖?沈媖!”许泰之恍然大悟,“你是大公主?是妧妧的姐姐?”
沈媖点点头,身为嫡长女的她,在皇后的教养下,有超乎年龄的成熟,“正是。那哥哥,你是谁?”
“我啊,我叫许泰之,我姐姐是许贵妃,你的三妹妹沈妧是我的外甥女。”许泰之忽然很想逗一逗沈媖,便道,“妧妧该叫我舅舅的,你是妧妧的姐姐,你不能叫我哥哥,也应该叫我舅舅。”
“舅舅?”沈媖疑惑道,“你不觉得很老吗?”
许泰之若有所思,“说的也是,那你还是叫我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