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苏说罢，拖着墨玉就要往宫正司去行刑。
“且慢！”
李桑若从座位上霍然站起，她向着许泠然直直跪下，“臣妾有一事要求许贵妃。”
许泠然不解其意，“桑若，你有话直说便是，何故这样正式？”
李桑若恨道：“臣妾求许贵妃允准，由臣妾亲自行刑。”
“刑房污秽地，你当真要亲自去？”
李桑若笃定万分，“请许贵妃成全。”
见李桑若这样正式求请，许泠然只好答应了下来，“那好吧，你去。”
看着李桑若带着墨玉昂首离去，白苓不禁无比纳罕，“德嫔娘娘素日温良静默，怎的如今面对此酷刑竟毫无惧色，还向主子请命亲自为墨玉行刑？”
“墨玉说的话，你信么？”
白苓一脸凝重，“主子是指——王恭妃？”
许泠然轻轻一笑，未置可否，“王恭妃自然有可能，可若说旁人，周端嫔、皇后，乃至于旁人，都不无可能。”垂眸道：“德嫔心里的恨，已经积攒了半年之久，如今在她眼里墨玉怕不单单是墨玉，更是另一个蕙儿。”
“奴婢看，德嫔娘娘怕是不甘心这样的惩处。”
许泠然侧首，眸光盯在桌上碎裂的那一半玉镯之上，缓缓道：“德嫔是想亲自去逼问墨玉。”
白苓眸光一亮，“这么说，墨玉当真是受人指使？说不定德嫔娘娘真的能问出什么。”
许泠然却摇头，“方才本宫给她生路，她都宁肯一死，如何还会招供？只怕再多责打刑讯也是毫无用处。”
确如许泠然所料，不论李桑若如何威逼利诱，墨玉至死也没有说出旁的话，始终只说是自己一人的主张。
如此也无法，纵然李桑若再不甘心，这件事也只得到此终结。
不多日，沈漵的棺椁便也前往香山陵园安葬。待得过了沈漵尾七的祭礼，贞元十二年的春天便也真正到来了，农历近三月的日子，上林苑香雪海的樱花已然盛放。
梁思思见春光明媚，惠风和畅，便相邀许泠然同游。
梁思思踢开脚前的小石子，“说来你也是个厉害的，竟把这差事丢给皇后，皇后对待下人素来狠辣，听闻连个丧身之地也没给她留，直接叫扔去了乱葬岗。”
“种因得果，她该受的。”
“可你往后身边就白苓一人，可够用么？”
“人少不打紧，心在我这儿便是好的。再者还有采霜觅雪她们，倒亏不到我的。”
梁思思哎呀一声，轻轻扬了扬手里的帕子，便开始调笑起来，“我哪里是担心亏了你，我是怕人不够，亏了妧妧。”
许泠然无奈道：“你与德嫔，如今都只记挂着妧妧，哪里还有半分为我着想的？”
梁思思骄傲不已，“妧妧是我看着生的，说来我还比你先看见她，自然是心疼的。”她伸手拂开垂在面前的柳枝，“再说，短短两年，你便从淑女成了贵妃，放眼几朝，也没几个人及得上你的荣宠，那里用得着我忧心的？”
许泠然失笑，伸手便要去捏梁思思的嘴，“给我瞧瞧，今儿嘴里是不是藏了酸梅子，怎的说出来的话这样含酸捏醋的？”
梁思思偏过头去躲，朗声笑着，“恼羞成怒了不是？”
许泠然伸手接住一片樱花花瓣，但听得梁思思又道：“对了，前一阵子在含元殿，偶然听陈矩说起，说是陛下打算追封二皇子的，只是不知怎么至今没有旨意下来。”
许泠然淡淡道：“都是身后的事，我倒不在意这些。”
二人一道转过月门，但见前头敞亭之中，沈桉与郭太后正在说话。许泠然与梁思思互相看一眼，正准备上前见礼问安，却见沈桉已经猛地起身，一阵风似的朝着别处走了。
许泠然与梁思思正愣神间，郭太后身旁的嬷嬷瑚双已然走到了二人身旁，欠身行礼，“许贵妃，太后娘娘有请。”
梁思思知趣道：“你去吧，我去长杨宫看看妧妧。”
许泠然点点头，莲步轻移，便随着瑚双进了亭中，向着郭太后敛衽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安。”
郭太后不叫免礼，许泠然就不能起身，只能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郭太后吹散茶盏中的热气，慢慢悠悠喝了一口，瞥了一眼许泠然，便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呵斥道：“许贵妃！哀家同你说的话，你是否已然忘了个一干二净！”
许泠然完全不明白郭太后为什么生气，平白无故被人训斥叫她顿感不快，但依着礼数，她只好跪地陈词：“臣妾愚钝，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你不明白哀家的意思？你如今的本事越发大了，枕头风吹得皇帝云里雾里。”郭太后板着脸，指着许泠然手腕上的石榴石手串，“当日哀家将此物赐给你，是何意，你可还记得？”
许泠然手腕一动，看着腕上殷红如血的石榴石，不疾不徐道：“安分守己，不觊觎旁的。”许泠然似乎有些明白了郭太后的意思，可是她仍旧想不通，沈漵已然夭折，她又怎么去觊觎太子之位？
正在冥想之际，郭太后的声音已如阵阵雷声闯进许泠然耳朵里，“那你做到了么？”
许泠然最看不得这样吞吞吐吐说话说一半的，她干脆直接道：“臣妾不知做错何事惹得太后动怒，请太后明白示下，臣妾定当改之以平太后怒火。”
“你当真不知？”郭太后眼里存着浓重的怀疑。
许泠然昂起头，底气十足对上郭太后的眸子，不卑不亢道：“臣妾确实不知。”
郭太后眼角的细纹仿佛都在诉说着她的不相信，“难道不是你怂恿皇帝，要他追封漵儿为昭靖太子？”
“昭靖太子？”许泠然一脸茫然，“臣妾不过是在前些时候听陛下提及，有意追封漵儿为王，但从未听闻追封太子一事。”许泠然终于明白，难怪沈桉隔了这样几日还没有追封沈漵为王，他是想要追封沈漵为太子！
只是为什么呢？不是说封王的么？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追封太子呢？甚至于，沈桉都没有在她这个沈漵的亲生母亲之前提起。
“看来你倒是真的不知道。”郭太后虽然话这样说，但是心里还是不相信的，“那你最好证明给哀家看，而不是只凭着你的空口白舌在哀家面前逞嘴上功夫。”
她也不再多看许泠然一眼，扶着瑚双的手便离开了。
白苓见郭太后走得远了，这才赶紧服了许泠然站起来，犹自心惊不已，她不免替许泠然感到憋屈，低声道：“即便是追封了二皇子为太子又如何，难道咱们二皇子受不起么？”
许泠然苦笑，“自然是受不起的。”
白苓不解，“这是为何？”
许泠然平静道：“漵儿非嫡非长，如何有这样的资格追封为太子？于情于理，都是不合适的。”
白苓依旧不服气，嗫嚅着道：“太后拗不过陛下，便来逼迫主子——”
许泠然哧一声笑出来，“本宫尚且还没说什么，你这牢骚倒是满天飞了。这样的话不要再说，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传到太后耳朵里，往后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白苓这才再不提这事，道了一声“奴婢知道了”，便噤了声。
许泠然准备往含元殿去寻沈桉，方走过青琼林，但见陈矩与申文村二人候在太液池畔，他们身后是长长的引桥，引桥的另一端，是太液池上的蓬莱岛。
二人见许泠然过来，连忙行礼，“许贵妃娘娘万安。”
“你们二人怎的立在此地？不用侍奉陛下？”
陈矩便道：“陛下独自一人往蓬莱岛上去了，不叫奴才们跟着。”
许泠然远远望去，知道沈桉方才与郭太后说话是动了气了，便道：“本宫去看一看。”
许泠然素来是能够随意出入含元殿的，这是沈桉对她的特权，陈矩与申文村心里都清楚，沈桉不见旁人，但是不会不见许泠然，如此，也就不去阻挠她，由着许泠然与白苓走过引桥，往蓬莱岛上去。
许泠然见沈桉掩在花丛间的身影，叫白苓就地等候，不必跟着，只自己缓步行至沈桉身边，遥遥望向水波澹澹的太液池，笑问道：“陛下在看什么？”
沈桉偏过头，面上倒是平静无澜，“你怎么来了？”
“陈矩与申文村说，陛下一个人在蓬莱岛上，臣妾便来看一看。”许泠然略顿了顿，“陛下不高兴？”
沈桉苦笑道：“你要朕如何高兴？连朕想追封自己的儿子为太子，都要被母后说教，条条皆是祖宗家法不可违背，烦不胜烦。”
“先前听陛下说，要追封漵儿为王，缘何会想要追封漵儿为太子？”
“那日德嫔来含元殿，与朕说话时提及此事。”
许泠然垂眸，“陛下，还请陛下不要追封漵儿为太子，能够封王，已是漵儿的福气。”
沈桉看着许泠然的眼神里有着深刻的不解与愤懑，声音也严厉起来，“母后用那些祖宗家法来压朕，连你，连你许泠然，难道也不懂得朕的心？你也要与母后一个鼻孔出气，来叫朕死了这条心？”